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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caledsan

明朝謀生手冊 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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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23-8-10 18:30:03 |
第七四二章 巧詐狐,薦賢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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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澳島北,白沙灣。

    這裏原本隻是一個的天然港灣,但現在一條船都沒有,有的隻是一連串幾十個簡易的窩棚。海盜之中的降軍安置在一邊,而俘虜則安置在另一邊。因為汪孚林把之前給盧十三等死士賞格之外的另一筆錢,全都直接劃給了漳潮副總兵晏繼芳,用來安置這八百多號人,因此這些窩棚造得高大結實,每日夥食不說豐盛,兩碗米飯,一碗蔬菜外加海魚,總能讓人混個半飽。也正因為如此,十來天下來,總算沒有鬧出太大的亂子來。

    當然,這也是因為杜茂德和呂光午,再加上盧十三等人,一直都與林阿鳳麾下那些歸降的海盜呆在一起的緣故。周遭還有數百兵馬看守,失去了船隻,又被收走兵器的海盜自然就如同沒了牙齒的老虎,鬧騰不出什麽名堂來。至於林阿鳳和林道乾,則是直接關進了南澳總兵府,秀珠也被晏繼芳接了過去。畢竟,前者乃是朝廷全力緝拿的海盜頭子,後者則是自稱林道乾的女兒,雖說這名頭是真是假還未必可知,但晏繼芳還是決定謹慎一dian。



    此時此刻,已經完全看不出半dian書生樣子的杜茂德大馬金刀地坐在一口鍋邊,用勺子攪動著裏頭的東西。之前在外平窩了這麽久,對於他以及大多數海盜來說,聞到魚腥味就想吐,反倒是如今在南澳島上能夠吃到久違的米飯以及蔬菜,安撫了人心之外,他自己也鬆了一口氣。他耳聽六路眼觀八方。發現四周還算妥當。正沉吟時。他就隻聽身邊的呂光午低聲問道:“這十幾天,幾百號人消耗的食物就是一個天大的數字,隻怕支撐不了多久。”



    “如果呂公子擔心的是這件事,那就盡可放心。之前汪爺從邱四海那裏撬出了一注大財,價值過萬,之前應該花費了一大筆招募勇士,還有那條船,剩下來的支應這幾百號人吃吃喝喝。怎麽也夠支撐兩三個月,現在這才十幾天而已。”

    呂光午之前帶著盧十三等人,全副精力都集中在彈壓各種不服和衝突上,倒還是第一次聽說此事。細細聽過之後,他突然眉頭一皺,若有所思地說道:“一萬∞▼ding∞▼dian∞▼小∞▼說,2■3↗o< s=”arn:2p 0 2p 0”>s_();兩銀子放在東南,固然隻算中等人家,但對於這些海盜來說卻很不少了,那邱四海不應該是卷了之後,找個太平地方悄悄安居樂業做個富家翁更好?他一看就不像是如此死忠於林阿鳳的人。就算被人用性命要挾,他招得也未免太快了。而且。海盜常常狡兔三窟,抓到人未必就代表繳獲了他們藏的東西。”

    杜茂德不禁笑了:“呂公子簡直比我都還要了解這些家夥。我何嚐不是覺得邱四海招認太快?但廣州城那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我們不敢再耽擱,也就沒有太多的時間去想辦法撬開邱四海的嘴,看看他究竟還隱瞞了什麽。不如我現在把人叫過來,呂公子你問問?”

    見呂光午一副百無聊賴解解乏也好的表情,杜茂德說做就做,立刻就親自去把邱四海叫了過來。

    想對於心情輕鬆隻當看戲的杜茂德,邱四海站在呂光午麵前,卻隻覺得後背心不一會兒就濕透了。之前在外平,他被人揪住的時候,杜茂德暴起殺人,又用利益說服了其他人一塊歸降,他已經覺得這很厲害了,可他更沒有想到的是,天明時分另一邊島上竟然傳來消息,付雄一夥人聯合自稱林道乾女兒的那位姑娘,直接把林道乾和林阿鳳一夥全都拿了!

    也就是那之後,他方才知道,付雄身邊那條魁梧大漢,就是當年曾在胡宗憲麾下效力過的新昌呂光午。

    而就在前兩天,有幾個海盜終於受不了這種被圈起來的日子,聯絡了一批人暴起發難,結果不過盞茶功夫,呂光午一個人直接打翻了三十一條大漢!至此,當年其怒擊僧兵五百的傳聞猶如旋風一般傳開了來,海盜們算算自己這些人加在一塊也就比五百多一dian,還不夠人家呂公子一盤菜吃的,一時間再也不敢有什麽動作了。

    所以,等了許久,見呂光午都沒發話,邱四海隻得不自然地舔了舔幹裂的嘴唇,賠笑問道:“呂公子有話要問小的?”

    眯著眼睛打量了邱四海片刻,呂光午突然似笑非笑地問道:“聽說,這南澳島上有昔日吳平藏著的寶藏?”

    “!”

    刹那之間,邱四海隻覺得渾身汗毛都一塊豎了起來,不用照鏡子,他都知道自己此時此刻臉色多難看。足足好一會兒,他方才強擠出了一絲笑容:“是有這傳聞,但據說也就是以訛傳訛罷了。南澳島落到官府手裏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若真的有寶藏,應該早就被搜刮去了。”

    “你說得是,但我問過晏大帥,當初剿滅吳平之後,官府先是翻遍了吳平寨,緊跟著又搜遍了整個南澳島,除卻一兩千銀子,以及一些綾羅綢緞之類的粗笨家夥之外,再也沒有任何收獲。很難想象,曾經在海上耀武揚威那麽多年,林道乾林阿鳳曾一本等人全都奉為王者的吳平,竟然就隻有那dian家底。”

    “也許是吳平就是名聲大而已,畢竟養那麽多人,總是要錢的。”嘴裏說著自己也不信的話,邱四海突然感覺到,一顆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滾落下來,在地上跌成了兩瓣。等注意到呂光午那戲謔的目光以及杜茂德若有所思的眼神時,他隻覺得一顆心跳得越來越快,幹脆死豬不怕開水燙,緊閉嘴不發一言。

    “嗯,說的也是。”

    出乎杜茂德的意料,呂光午仿佛純粹隻是閑著沒事隨便問問,竟是就這麽突然打住了,旋即便猶如驅趕蒼蠅蚊子一般擺了擺手,甚至連看都沒多看如蒙大赦快步離開的邱四海一眼。直到人走了。呂光午這才半是自言自語。半是對杜茂德解釋似的說:“我這個人。從前有的時候閑在家裏,會會客,訪訪友,但也有的時候會四處走走,雖說是販夫走卒,也能交得上朋友。所以,我前前後後來過廣東好幾回,不管是廣府話還是潮汕話。都能說得和本地人無二。”

    “所謂吳平留下的寶藏之事,就是我隆慶二年到潮州府的時候聽說的,那時候不過是覺得以訛傳訛,畢竟吳平麾下養著整整兩萬人,還占據了南澳島,不是流水似的銀子砸下去,他哪裏能坐得穩位子,能存下多少錢?可去年我在遇到你之前,正好收拾了一個劫道的小蟊賊,卻順藤摸瓜牽出了一條開黑店的大魚。

    那是昔日吳平寨中一個漏網之魚。他為了逃一條性命,一口咬定吳平還有一大筆寶藏。就藏在南澳島上某處,號稱好說也價值幾十萬兩。但他殺人無數,卻想憑借這什麽寶藏和我討價還價,我不耐煩,就一刀殺了他。剛剛拿來問邱四海,不過一時起意,可沒想到看他這樣子,竟然真的有什麽線索。”

    杜茂德不由得輕輕吸了一口氣:“照呂公子這麽說,莫非邱四海之前沒有貪墨林阿鳳讓他拿來賄賂官府的財物,是因為他很可能知道吳平那筆寶藏在何處?要知道,如果真的是在南澳島,這裏畢竟是隸屬於漳潮副總兵管轄的海防重地,而埋藏寶藏的地方很可能就在官兵眼皮子底下,所以他才這麽熱切地謀劃歸降?也正因為如此,他之前被抓時,也就沒有把那一萬多銀子的財物太放在心上?”

    “隻是我隨便那麽一猜。”呂光午嗬嗬一笑,灑脫地聳了聳肩,等從鍋子裏盛了一碗菜湯,絲毫不嫌棄地喝完之後,他才抹了抹嘴說,“錢財這種東西,用對了會很有用,就比如世卿這一次先是把那筆從邱四海那得來的錢財用來招募死士,然後又用來安置海盜,這就是好鋼用到刀刃上。但若是貪圖這所謂的寶藏,蠅營狗苟鑽牛角尖,說不定最後會竹籃打水一場空。你且不用派人盯著邱四海,如果他真的知道什麽,疑神疑鬼,喝口涼水都會塞牙,說不定到時候會主動過來坦白。”

    “呂公子果然高明!”

    杜茂德心悅誠服地dian了dian頭,卻也同樣沒有把呂光午說的這什麽寶藏太放在心上。他跟著林阿鳳,手上造過殺孽,更曾有很多機會過目一箱箱的寶石、綢緞、金銀,所謂的吳平寶藏,對他來說隻是一個數字,沒有實質性的任何新鮮感。

    他很快就岔開話題,計算起了汪孚林的歸期,又和呂光午說起了朝廷對於此次剿滅行動的反應,可話題不知不覺又歪了,竟是說起當年戚繼光俞大猷兩員抗倭名將聯手剿滅吳平,據說殺敵整整一萬五千的往事。

    當然,這所謂的一萬五千人,水分總難免會有一dian,而且海盜的成分相當複雜,有真正的日本人,有移居東南亞的漢民和當地的土人,甚至還有來自非洲的黑人,真正從粵閩沿海出去的海盜,約摸ding多也就是數千。但那次是傾大軍之力,對付的是真正的海盜王,這次是純粹智取,對付的又是實力衰微之輩。如果朝中老大人們非要把這些海盜填去戍邊,那沿海固然可以消停一陣子,將來招撫兩個字就更加寒磣了,試問一次兩次三次都坑人,誰還能信?

    “呂公子,杜相公,汪爺已經到了總兵府,晏大帥請二位過去一趟。”

    來的親兵很年輕,正是因為之前幫戚良通報,而得到晏繼芳賞識的那位。既然曾經吃過甜頭,他對呂光午和杜茂德的態度也相當恭敬。當帶著這兩位離開那簡易到簡直可稱之為簡陋的窩棚來到總兵府,一路入內到一個軒敞明亮的花廳時,他看見那位晏大帥客氣相待的年輕巡按禦史竟是親自迎了出來,心裏就更加大呼僥幸,暗想自己這恭敬沒白搭,果然那是重要人物,隨即連忙退了下去。

    “長離兄,沛德。”

    汪孚林稱呼的是呂光午的別號,杜茂德的表字,雖然隻是細微的差別,但晏繼芳久在官場,還是體會到了。他這個真正的主人今天也表現得相當禮賢下士,跟著汪孚林走過來兩步,等兩人進門後一一行禮,他笑著請人坐下之後,便由著汪孚林遞給了兩人先前奏疏的一個抄本。看到兩人正在一塊看,早就看過之後聯署蓋印的他正暗自思忖時,就隻聽汪孚林開口說道:“晏大帥,不知林道乾和林阿鳳現下如何?”

    “他們都是一時聞名的巨寇,就算淪為階下囚,依舊還硬挺得很。”對於這麽兩個人至今還是押在自己這個副總兵手裏,而不是送去廣東總兵府,也不是送去其餘三司,又或者兩廣總督府,即便晏繼芳明知道這是因為淩雲翼帶著廣東總兵張元勳和廣西總兵李錫,正在全力圍困羅旁山,所以他占了大好時機,但他還是覺得頗為得意。因此,他就非常大方地說道:“怎麽,你要見他們?”

    “不是我要見,我這次帶來了一位昔日有故交的師友,他打算寫幾卷平寇傳,想去見一見。隻不過他有dian暈船,所以還沒來得及引薦給大帥。”

    “原來就這麽dian小事,人是你派人拿下的,這又有何不可?一會就讓人帶他們去。”晏繼芳想都不想就一口應承了下來,可緊跟著就聽到了一聲低呼。

    “汪爺,您要在東番設台灣縣,薦我當第一任縣令?”

    汪孚林見杜茂德滿臉吃驚,他就diandian頭道:“我知道你之前遊曆在外卻不幸陷身盜中,也許更願意在家過安安穩穩的日子。但此次你建下奇功,我又怎麽能抹殺你的功勞?而長離兄素來閑雲野鶴,當初抗倭那麽大的功勞都不肯領功,這次估計也不肯例外。”

    說到這裏,他果然就看到呂光午笑嗬嗬的一臉師弟你真懂我的表情,他嗬嗬笑了一聲,又繼續說道,“但你不同,你曾經陷身盜中的經曆,很難再隱瞞下去,到時候你留在廣東會不勝其煩,而背井離鄉想必也不是你願意的。既然你之前就已經有所覺悟,又何妨去試一試,真正的獨當一麵?”

    “澎湖那邊還至少有澎湖巡檢司,東番雖是我大明國土,卻連個流官都沒有,以至於常常會成為海盜以及倭寇的天堂。而現在這些海盜,令他們上岸為民,日後很可能複逃複叛,而編練成軍,誰能放心?而我打算把這些人放在東番,而誰來管束這些人,這是相當要緊的問題。”

    “所以,我建言在東番設縣,但縣丞主簿典史之類的佐貳官想必也沒人願意去,到時候隻要朝廷恩賞你一個監生,當個縣令絕對滿夠格了。但是,光杆縣令那是絕對不行的,而你在海盜之中也算是頗有威信,不妨從投降的人中遴選出一批可以充作六房小吏的人來,同時編練一支忠於你的兵馬。與此同時,我打算用這次在柘林招募勇士同樣的辦法,招募一批軍士。說實在的,以東番的地域,其實至少是一府之地!”

    “若朝中真有決心經營東番,那我當然願意盡綿薄之力!”

    見不但杜茂德聽得聚精會神,呂光午和晏繼芳也頗為意動,汪孚林不禁在心裏歎了一聲。

    說到底,還是要朝中有正麵的決斷,否則他有再多長遠的規劃也白搭。他已經本著朝廷一貫辦事的路子,想的都是惠而不費的法子,但萬一有人覺得現在的東番日後的台灣根本無足輕重,多年不曾入貢的南洋諸國更不是什麽值得關注的地方,那麽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他也隻能私底下幹了。

    到那時候,隻怕真的要用江湖人士的方法收攏呂光午筆記上那些人,然後在沒有任何朝廷資源支持的情況下,走那條最危險的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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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四三章 國策和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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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爺回來了。”

    隨著外頭傳來的這個聲音,書房中,汪道貫和汪道會兄弟幾乎同時站起身來,對視一眼後就快步迎了出去。剛一出門,他們就看到汪道昆步履匆匆地過來,甚至來不及打招呼就直截了當地說道:“孚林可有信來?”

    盡管汪孚林早有表字,還是譚綸當著他的麵起的,汪道昆還是習慣了直呼其名。

    汪孚林拉上兩廣總督淩雲翼、漳潮副總兵晏繼芳、海道副使周叢文聯署的奏疏,昨天剛剛經由六百裏加急送到了朝中,一時間激起了軒然大波。而汪道昆無論是作為伯父,還是作為兵部侍郎,得知此事卻隻比其他人早一天,也就是前天才得知。這還是因為那是汪孚林之前從南澳島啟程趕回去之前,就先派出了一個信使往京城趕。而那奏疏因為需要兩廣總督淩雲翼的聯署,汪孚林離開南澳島去了肇慶府,再去了瀧水縣,然後又回廣州找了海道副使周叢文,因而晚了好幾天發出,否則以驛站急遞換馬不換人趕路的速度,縱使同一天送的信,信使絕對會慢很多。

    畢竟,平常驛遞的時候夾帶私信問題不大,可在四百裏又或者六百裏加急的急遞中夾帶私信,除卻特殊時期某些膽大妄為的太監,沒人有這膽子。正值張居正整頓驛站的節骨眼上,汪孚林可不敢去觸黴頭。



    所以,汪道昆所知道的,僅僅是汪孚林離開南澳島之前的那些訊息,之後布政司兩位布政使與其鬧出來的諸多紛爭,那就真是不知道了。可陳有傑張廷芳動用的渠道也一樣非同小可,幾乎隻比汪孚林那六百裏加急的奏疏晚半天,就愣是送了彈劾汪孚林草菅人命的奏疏。暗指那所謂的連環案是汪孚林自己炮製,對海盜之事卻輕描淡寫。倘若不是汪孚林的報捷是拉上淩雲翼等三人聯署的,隻怕會有一堆人認為他是好大喜功。謊報軍情。



    正因為這方方麵麵的原因,此刻汪道會和汪道貫麵對長兄的疑問。他們唯有苦笑搖頭。而汪道昆長歎一聲,捏著拳頭輕輕捶了捶腦門,這才苦笑道:“早知道他這麽會惹事,我怎麽會把他放到廣東去!”

    這時候說這話實在是晚了!而且,又不是你把他放到廣東巡按禦史這個位子的,點將的是當朝首輔大人,被征詢的是兵部尚書大人,連左都禦史陳瓚陳老爺子也隻能無奈接受這個事實。而你是沒有大力阻止,可也是沒能力阻止!

    汪道貫心裏這麽想,可他和長兄的年紀相差十幾歲,汪道昆對他來說如兄如父,他哪敢說出來。而汪道會覺得外間不是說話的地方,把堂兄讓進了書房之後,囑咐芶不平親自在外守著,他就關上了書房大門,繼而詳細詢問起了外間動靜。得知朝中眾說紛紜,而內閣卻反應平淡。閣老們一個都沒有發話,他微微鬆了一口氣後,這才開口試探道:“譚尚書的病不是說已經好些了。這兩日會複出理事嗎?”

    一說到譚綸,汪道昆的臉色就更黑了幾分。

    譚綸早兩年就因為身體問題接連遭到禦史的攻譖,雖說有張居正擋著,這些禦史最終全都被秋風掃落葉一樣掃出了朝廷,可終究有一次就有第二次,哪怕都察院經過大清洗,如今一多半都是張居正的親信,可覬覦譚綸兵部尚書位子的不是別人,而是內閣次輔張四維的舅舅王崇古。那就非常危險了。他這個兵部侍郎是譚綸的朋友和親信,之前都險些因為惡了張居正被拿掉。如果換了王崇古掌管兵部,他的處境簡直是岌岌可危。而九邊亦是捷報頻傳,去年才有遼東押送王杲入京寸磔,這才是真正的大勝,相較之下,廣東那邊的海盜不過是疥癬之疾,賞功隻是小事,防微杜漸才最重要。而堵不如疏,就如同在漳州府月港開一個小口子,能夠遏製走私,於東番設縣,則能夠防治海盜。”

    張居正一直都認為,如今東南那些海盜不過疥癬之疾,北邊的九邊安寧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如果不是汪孚林拉到了淩雲翼聯署,他也許會首肯其平定海盜的功勞,卻絕對不會同意什麽在東番設縣的提議。可汪道昆提到漳州府月港的例子,他思量一番後,心裏就明白了過來。

    在漳州府月港開海除卻各種客觀因素之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朝廷缺錢!那麽,莫非在比澎湖更加偏遠的東番設縣,也能夠有所進賬?

    在他的目光注視下,汪道昆考慮到這裏雖是內閣直房,卻還有次輔呂調陽,三輔張四維在,萬一被哪個中書舍人又或者小吏給走漏了什麽消息,那就實在不值當了。因此,他雖說知道自己這舉動不大妥當,卻還是鄭重其事地從懷中取出汪孚林之前送來的那封私信,雙手呈遞了過去。看到張居正略一詫異,就接了過去看,從頭掃到尾的過程中,臉色竟是一連數變,他的心裏也不禁有些打鼓。

    身上頗有名士習氣的汪道昆並不是一個很有膽量的人,而他更知道,自己的族弟汪道蘊更是個懦弱怕事沒能耐的人,所以,他有時候想想都覺得詫異,就鬆明山汪氏那片水土,能養出縱橫商場馳騁不敗的商人就很不容易了,怎麽還會養出汪孚林這種小小年紀就橫衝直撞無往不利的小子?

    而張居正一邊看一邊沉吟,心裏委實有些遲疑。在東番設縣,以杜茂德這個秀才為縣令,從降卒之中挑選認識文字者為吏,同時設巡檢司,再挑選一批弓兵,至於把人安置在東番的所有開銷,則從林道乾和林阿鳳處起獲的財物數千兩作為資本。杜茂德曾經不幸陷身海盜從賊數年,而後逃出隱居,此次因不願再次從賊而為汪孚林效力,重返盜中平賊,用這樣一個偏遠島嶼的職司作為恩賞,倒也並無不可。

    問題在於,朝廷素來嚴禁內陸居民逃居小島,之前在遼東,在浙江,對於島民的處置向來非常嚴厲,而東番乃是大島,一個不好危害隻會更大。

    可是,當看到汪孚林對於南洋諸國整個嘉靖隆慶年間的朝貢統計,他的臉色就有些黑了。而且,汪孚林更是用犀利的言辭指出,大明不占,海盜會占,倭寇會占,佛郎機人會占,屆時同樣會禍亂沿海……而之前在雙嶼島和南澳島駐軍,已經有不少人深以為苦,更何況東番?不如驅虎吞狼,善加利用,招募潮州沿海軍餘。如此朝廷不用多發一兵一卒,多花一分錢,島上自能墾荒補給,一二十年之後,說不定就能夠上交稅賦。以東番作為基地,便可以周顧沿海,掃平海盜,說不定哪天可以有能力助滿剌加王室複國,於南洋西洋東洋重揚大明國威……

    洋洋灑灑四五張紙全都看完,張居正似笑非笑看著汪道昆道:“這信是汪孚林寫給你的?怎麽看著本來就是給我看的?”

    此話一出,就連汪道昆都忍不住愣了一愣。他前天收到信的時候,就覺得汪孚林的口氣和平常的沒大沒小不同,顯得很正經也很嚴肅,隻以為事關重大,所以汪孚林轉性子了,可現在張居正這麽一說,他方才覺得,這種凜凜然如對大賓的口氣,確實像是特意給張居正看的!刹那間,他額頭有些冒汗,暗罵汪孚林事先也不打個招呼,要是他萬一錯過了這機會怎麽辦?

    張居正把汪道昆先是發愣,然後若有所思的表情看在眼裏,確定這信隻是因為自己問了,汪道昆才拿給自己看的,頓時莞爾,心思一下子飄忽了開去。明年就是會試之年,他又有兒子要下場,而他之前給兒子聘的門館先生,也就是現在的宣城縣令薑奇方把不少東南名士都給籠絡了過來送到京師,除了沈懋學這個他熟悉的,還有好幾個同樣名聲在外的士子。

    下一年的會試,他最終決定,還是避嫌不去當主考官,但這次不遞話卻不可能了。就算取中了他的兒子,隻要一榜之中能有相當數量的名士,誰還能說一個字?

    “我記得,鬆明山汪氏這一科又出了個少年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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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四四章 政治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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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道昆一下子愣住了。剛剛這不是還在說安置歸降海盜的問題嗎,怎麽突然就說到科舉上了?對於汪金寶能夠中舉,他至今都仍舊覺得不可思議,尤其戴洵和陳思育都不是什麽人品過硬的人,他就更認為這是張居正變相酬汪孚林遞刀子清晰都察院的功勞。當然,鬆明山汪氏後繼有人,他心中那欣慰當然也是不消說的。

    所以,吃不準張居正究竟什麽意思,他幹脆輕咳一聲道:“確有此事,還是孚林的養子。不過,老家送信過來,說是他覺得才疏學淺,明年不會參加會試。”

    今年參加鄉試的,有內閣首輔張居正的兒子,內閣次輔呂調陽的兒子,刑部尚書王崇古的兒子,到時候一個個排在金榜前列,那就夠好看了,他一個兵部侍郎也讓年紀一丁點大的侄孫來湊熱鬧,是想和這些大佬別苗頭嗎?再說,他隱隱聽說,張居正屬意於三輔張四維明年主考會試。



    汪金寶中舉的消息,張居正還是從張四維那裏聽說的,此刻聽汪道昆說其不參加會試,當年自己考鄉試就曾經被壓過一屆中舉的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倒是挺讚賞汪家人的明智,一時間對手中汪孚林的條陳就多了幾分斟酌。



    “廣東之事,容我再多思量幾天。”說完這句話,見汪道昆如釋重負,張居正突然似笑非笑地問道,“倒是汪孚林所奏那冒稱林道乾之女,以偷襲建功的那個瑤女,聽著有點意思,他難道是準備來一段英雄美人的佳話?”



    汪道昆差點沒被張居正這戲謔的口氣給嗆得咳嗽出來。盡管知道張居正可能是在開玩笑,他還是趕緊解釋道:“當然絕非如此!那秀珠曾經被孚林聘取的一個書記官救過,兩人之間好像頗有點情愫。那瑤女是個認死理的,認準了林道乾要報仇,這才聽從孚林指派……”



    “好了好了。我不過隨口一問而已。”張居正哂然一笑,淡淡地說道。“再說了,今天廣東布政司剛剛再次六百裏加急送了奏疏過來,彈劾汪孚林這個巡按禦史竟然帶家眷。我本來還想找你問問怎麽一回事,結果按察司的奏報夾在布政司的奏疏當中,也一樣送了過來,隻說是汪孚林之妻從徽州奉父母之命去了廣州,此外還有之前連環案的細節。隻因為在通政司壓了一壓,送進來的時候晚了半天。算一算。汪孚林到廣東之後,惹出了多少事?”

    汪道昆頓時無語。小北偷偷跟過去的事情,他當然也心知肚明,可這明明是偷偷摸摸的事,又怎麽會突然過了明路,他就不大明白了。然而,對於布政司那兩位布政使竟然用六百裏加急來吿刁狀,哪怕有按察司主持公道,他實在是心頭忿然,可還不等他為汪孚林說兩句公道話。就被張居正擺手止住了。

    “是非對錯我自有計較,隻是隨口一提,你不用說了。譚子理不在兵部。你偏勞一些。”

    見張居正終於下了逐客令,縱使汪道昆一肚子疑問外加火氣,卻也不敢賴在內閣直房不走。更何況,張居正已經說出譚綸不在,兵部事務要偏勞自己的話來了,他又怎能在如今這節骨眼上違逆這位首輔?告退離開之後,他被人引了出去,眼角餘光卻發現似乎有人在偷偷窺視自己,頓時在肚子裏冷笑了一聲。除了已經差不多撕破臉的張四維之外。還有誰這麽無聊?

    一回到兵部,汪道昆就差遣了人去戶部給葉鈞耀送信。

    汪孚林的老丈人葉鈞耀的運氣非常不錯。就在今年年中,汪孚林上任廣東沒多久之後。戶部福建司郎中就丁憂出缺了。原本未必會在本司之中挑選一個人補缺,但架不住葉鈞耀上任之後非常對上司脾胃,又因為家裏有一個幕僚佐助,做事井井有條,再加上知道其女婿是汪孚林,和汪道昆又過往甚密,所以原來那位郎中離任前,動用自己的關係推薦了葉鈞耀一把,使得其隻用兩年就擢升到了戶部一司之主的位子。

    畢竟,丁憂之後起複再回到原有位子,那幾乎是不可能事件,還不如做個順手人情。

    得到傳話後,散衙之後,葉鈞耀就直接來到了汪府。聽說汪道昆還沒回來,和汪道貫汪道會兄弟已經混熟了的他笑嗬嗬地和兩人打過招呼,隨即少不得笑談了一陣子汪孚林的事情。等到汪道昆一回來,他還打算寒暄兩句,誰料汪道昆直截了當地問道:“孚林可有信給你?”

    沒有啊?

    葉鈞耀有些摸不著頭腦,可搖頭過後,他就意識到有什麽變故。果然,黑著臉的汪道昆立刻把今天見張居正的事情說了,這下子,書房中幾個人麵麵相覷,葉鈞耀見王家三兄弟都看著自己,他不禁有些鬱悶:“小北跟著去廣州,這是之前我們幾個就已經知道的,可好端端的怎麽會鬧得人盡皆知?孚林理應不是這麽輕狂的性子!”

    說到這裏,他突然心中一跳,不等汪道昆接茬,他就輕呼一聲道:“不會是他們夫妻倆意外……”

    盡管他沒把話說完,但汪道昆自己也是考中進士之後就一直在外任上,而且中間還有好幾年是抗倭,好不容易才有了一個兒子,此時一下子就醒悟了過來。意識到這對夫妻婚後都快四年了卻一直沒動靜,如今卻偏偏在廣州這種地處天南的地方結成正果,他隻覺哭笑不得。可想想為此遭人黑手,他一張臉頓時又黑了。這時候,他隻聽得背後傳來了汪道貫嘀嘀咕咕的聲音。



    “布政司那兩位簡直和瘋狗似的,一口咬住孚林就沒完了?張四維那麽聰明一個人,如今又入了閣,不至於眼皮這麽淺,非得和孚林過不去吧?”

    “恐怕就是因為知道已經結了仇,這才非得把孚林壓下去不可。”說這話的是汪道會,他輕輕咳嗽了一聲。算是給汪道貫那不著調的話做個彌補,“張四維不會不知道莫欺少年窮的道理。因為明年的會試下場的大臣之子太多,他又可能去當主考官。他的兩個兒子據說都不考,如此一來。再參加會試就要四年後了。如果這四年他不給孚林使點絆子,四年後他的兒子出仕時,天知道孚林已經是什麽官職?他和首輔年齡相近,致仕的時間估計差不離,他的兒子之前還在孚林手中吃過那樣的大虧,如今再加上起步晚了,為了兒子的前途,他怎能不壓一壓孚林?更何況。這是晉黨和歙黨的爭鬥。”



    說到歙黨,汪道昆的表情便有幾分微妙。相比朝堂上如今那強大的晉黨而言,歙黨的實力實在是不怎麽樣,而且這一政治圈子成形,滿打滿算也就是這幾年的事,他固然占了個牽頭的便宜,但主要還是背後程、許、汪三家的巨大商業背景,真正牽線搭橋的人其實是汪孚林。

    就在一個月前,官聲不好,屢屢被人彈劾的王國光終於堅決辭職請求告老。讓出了戶部尚書的寶座,殷正茂得以從南京戶部尚書遞補了這個空缺。然而,雖說是張居正的同年。但殷正茂上任之後就在私底下對他提過很多次,說是張居正對王國光頗多懷念。而許國固然在翰林院聲名赫赫,可前頭有申時行馬自強這樣的前輩,很難立刻凸顯出來。至於他自己,是張居正的同年,卻並非張居正最信賴的心腹。

    哪怕歙黨現在有三個人在朝中,可相對張四維和王崇古的組合,實在差遠了。

    而葉鈞耀雖說並非歙縣人,可因為當過一任歙縣令。一任徽寧道,又有汪孚林這麽個道地的歙縣女婿。自然也被視之為歙黨一員。此時此刻,他見書房中竟是彌漫著幾分愁雲慘霧。頓時有點不以為然,當即重重咳嗽道:“諸位,孚林這次是建功,就算有點小過失,那也絕對是瑕不掩瑜,縱使首輔不同意他的建言和條陳,也不必這麽沮喪,他時日還長,不是嗎?至於說到譚尚書的身體,我尋思著,若真的要壓住王崇古,萬一真有那一天,能不能殷部堂調兵部?”

    這個神思路頓時讓屋子裏一片安靜。葉鈞耀發覺汪家三兄弟麵色微妙,他一下子意識到自己忘了一點。就算殷正茂自己願意去兵部,可兵部尚書和侍郎怎麽可能全都出自歙縣?如果讓殷正茂當兵部尚書,那麽汪道昆就一定要騰出位子來。當然,王崇古都能去當刑部尚書,汪道昆也不是不能去其餘各部擔任侍郎,可葉鈞耀自己在戶部,汪道昆就不大可能再去戶部,而禮部、刑部、工部要麽徒有虛名,要麽繁雜,隻有吏部是最好的選擇。

    可吏部尚書張瀚又豈是好相與的?

    然而,這終究是一個思路。但對於汪道昆來說,與其把譚綸和自己經營多年的兵部拱手讓人,還是讓給王崇古,不如讓給同鄉殷正茂。可即便如此,殷正茂好容易在南京戶部尚書的位子上攢足了資曆,又怎會願意去和功勳彪炳的王崇古爭兵部尚書的位子?就在他皺眉沉思的時候,汪道貫突然輕輕嘀咕了一聲:“遼東巡撫張學顏這些年聲名赫赫,又是首輔的心腹,若有可能,調了他回來掌管兵部,那不是正好?”

    張學顏!

    幾個人你眼看我眼,就連起頭出了個餿主意的葉鈞耀也不由得眼睛一亮。誰都不認為,遼東換巡撫就可能會引來什麽問題,畢竟,薊遼總督下轄的兩位總兵戚繼光和李成梁,都深得張居正信賴,就算新調了一位遼東巡撫過去,也一定會倚重遼東總兵李成梁。相反,張學顏這麽一騰挪,就可能把王崇古擠下去。當然,如果按照資曆,廷推的結果上,張學顏的名字一定會在王崇古之後,可當初吏部尚書廷推,張瀚也還不是如此?

    到底誰上,看的是聖心獨運,而放在眼下,皇帝還小,自然是張居正的態度至關緊要。

    “就要看首輔對張四維的真正態度了。不過,反正張學顏又不是歙黨中人,試一試而已!”汪道會也這麽附和了一句,見汪道昆終於點了點頭,書房中氣氛明顯輕鬆了一些,他方才不無戲謔地說道,“倒是孚林這麽連番折騰之後,他在廣東還能呆幾天?”

    此話一出,書房中這幾個同是汪孚林長輩的人頓時笑了起來。葉鈞耀笑過之後卻歎氣道:“巡按禦史回朝,要麽繼續呆在都察院,要是任滿擢升,如果官聲好,應該是遷大理寺丞,但這位子向來僧多粥少,現如今京城和南京都沒出缺。而要是朝中無人,多半是地方上隨便找個分守道又或者分巡道就打發了。可孚林到底不一樣,他是初任官就派了巡按禦史,按理應該在都察院再呆兩年,可這次他又偏偏功勞不小,要我說,他的安置是大問題。”

    這才幾個月而已,他就鬧得廣州官場如此雞犬不寧了,這還能不能繼續幹下去了?

    就連汪道昆心裏都轉著這麽一個問題。思來想去沒個結果,於是,他不得不岔開話題,半是打趣半是當真地說:“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們替他看著點就行了。倒是仲淹,上次你讓了孚林一屆,這次金寶不參加明年會試,你下場去試一試吧,看看能不能在閣老公子尚書公子當中殺一條血路出來。許國的長子明年也參加會試,你和他至少也得中一個,咱們歙縣才不至於被人笑話!”

    汪道貫頓時有些鬱悶。他也是個閑雲野鶴一般的性子,眼看後輩都已經接上來了,其實更想偷個懶。奈何長兄發話,他隻能點頭答應,可一想到接下來要重新撿起製藝,他就連歎氣的力氣都沒了。等到送了葉鈞耀出門時,他就無精打采。

    以至於葉鈞耀回到家裏之後,對蘇夫人說起今天這事,忍不住大發感慨,認為汪孚林小小年紀就如此能耐,那是因為鬆明山汪氏這些長輩太過懶散的緣故。

    你當初當歙縣令的時候,也好不到哪去!

    蘇夫人差點就想這麽說,可終究丈夫如今大有長進,她得為其留點麵子,莞爾一笑就把話題岔開去了,旋即就差遣人送了帖子去許家。次日清早葉鈞耀才去衙門不久,葉明月就匆匆趕了過來。

    “娘,什麽事這麽著急找我?”

    “明月,汪家二老爺明年也會下場參加會試,你回去和你家相公說一聲,如若可以,不妨和他一塊切磋切磋製藝。”

    見葉明月立刻露出了心領神會的表情,蘇夫人知道聰慧的長女不用點透,當下又笑道:“親家老爺在翰林院名聲在外,我琢磨著金寶如今已經是舉人,之前和沈家定親時,沈家大老爺曾經說過讓他留在宣城誌學書院讀書,但眼下這一條恐怕不好辦了,他少年中舉,在書院很容易被人當成眾矢之的。如果可以,你能不能對親家老爺提一句,讓他到京師來,指點指點他?如果屆時沈二老爺這一科能夠及第,那也方便指點他這個侄女婿。。”

    同是歙縣人,汪家和許家都娶了葉家的女兒,成了連襟。而許國又出自許村,和鬥山街許老太爺也是沒有出五服的族親,這是天然的關係。而現在,如果能把範圍擴大,將宣城沈氏也囊括在內,那就更理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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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四六章 論功行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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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道乾和林阿鳳是否連成一線,邱四海不知道,可他覺得自己距離崩潰隻剩下一線了。

    自從那次呂光午在他麵前提到所謂的吳平遺寶之後,他的生活就突然大變了一個樣子。每日白天,他做什麽事都覺得有人在窺視他。一日三餐他都懷疑有人下藥,恨不得讓人嚐過再自己吃,即便如此,他還有一次拉肚子拉得幾乎覺得會隨時沒命。晚上睡覺的時候,他隻要有一dian動靜就會從睡夢中驚醒,甚至有幾次都感覺鬼壓身似的,連呼吸都困難。

    懷疑有人暗中算計甚至是謀害自己,不過十幾日的功夫,他就已經憔悴了許多,兩隻眼睛深深凹陷了下去,人也瘦了一大圈。盡管呂光午也好,杜茂德也好,再也沒有找他問過一句話,可他本能地將此當成欲擒故縱。眼看再這麽下去,自己隻怕會被活活拖垮,說不定連命都沒了,他終於不得不在性命和財富中間做出選擇。



    可偏偏在他打算用坦白來交換條件的時候,杜茂德卻不在。他隻得硬著頭皮去找呂光午,百般試探,可呂光午卻毫不在乎地拿背對著他,仿佛根本沒聽見他的話,到最後他費盡口舌說了一大堆,換來的卻是一聲哂然冷笑:“什麽財寶不財寶的,我那時候不過隨口那麽一問,你還當真了。想當初官府拿下南澳島,掘地三尺都是輕的,要真的有什麽藏寶,早就都起了出來,還會留到今天?新昌呂家不窮。幾萬十幾萬的銀子我還不放在眼裏。”



    按理說到這兒邱四海就可以放心了。可疑神疑鬼的情緒一旦生出。那就再也放不下,呂光午不接話茬,他反而更加惶惶不可終日。在這南澳島上猶如困獸一般被看著這麽些天,他打聽不到任何消息,甚至連杜茂德和呂光午背後是誰也不知道,但至少已經確定,那不是他從前想象中另一撥剛剛崛起的海盜,而絕對是官府中人。也正因為如此。深知官府中人德行的他就怕揣著這麽一個大秘密,隨時隨地有性命之憂。

    於是,從呂光午那兒碰了壁回來,他思前想後,最終就想到了當初秀珠的那條船上。盡管秀珠自從到了南※▼ding※▼dian※▼小※▼說,o♂< s=”arn:2p 0 2p 0”>s_();澳島就沒露過麵,據說是被接到南澳總兵府去了,但她那條船上還有別人在,好在這些人的底細不是秘密,他攀談過幾個,發現那都是柘林的軍餘。其中幾個嘴巴不算緊的聲稱,是被盧十三和石陸郎舅給重金招募來的。對於前途莫測甚至性命堪憂的他來說。哪怕是多一丁dian逃出生天的可能性也好,如今便當機立斷去找人。

    在劃出來給他們這些接受招撫的海盜暫居的地方轉悠了老半天,他終於找到了那個別人曾經指給自己看的圓臉年輕人,據說便是當初作為召集人之一的石陸。盡管他隻知道對方也是個軍餘,背後是誰根本無從得知,可看到此人嘴裏叼著一根草,就這麽懶洋洋地坐在樹枝丫上,他還是抱著一線希望,滿臉堆笑地上前套近乎。可和之前與呂光午打交道時差不多,他都快磨破了嘴皮子,對方卻隻是嗯嗯啊啊,讓他簡直都要懷疑那是個啞巴。

    可就在他暗中咒罵的時候,他隻當是啞巴的這年輕人突然噌的一下站起身來,眺望了遠方片刻,竟是直接縱身跳了下來,撇下他就往前走去。順著那方向瞧去,他隻見不遠處來了個眉目清秀的青年,年紀約摸在三十歲左右,正是盧十三,登時大喜,連忙打算跟上去撞撞運氣。可是,他根本來不及接觸對方,不知道從哪鑽出了兩個人,直接把他攔了下來。哪怕他好說歹說,兩人卻猶如泥雕木塑一般動也不動,他就算跳腳也沒法湊上前去。

    “姐夫,怎麽樣?那位汪爺怎麽說?”

    見石陸匆匆上來之後,就急得什麽似的,盧十三望了一眼不遠處被人攔下的邱四海,衝著小舅子使了個眼色,兩人又離開了幾步。這時候,盧十三方才壓低了聲音說:“汪爺打算開發東番,向朝廷舉薦了那位杜相公去東番任縣令,將東番改名為台灣縣,設台灣巡檢司,由我任巡檢,你任副巡檢。”

    “才一個區區九品巡檢就想打發人!”石陸登時大失所望,忿忿不平地說,“他不是呂公子的師弟嗎?這次他得了這麽大的功勞,也不照顧照顧你!”

    “胡說八道什麽!”盧十三卻喝止了石陸,看了看周圍沒有別人,他方才壓低了聲音說道,“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南澳島多大,東番多大?一個東番差不多有十個八個南澳了!而且,朝廷向來對沿海諸島有嚴禁,一般都是隻設衛所,不設州縣,像我們這樣的,拿個世襲百戶之類的軍職搪塞了,然後把我們塞到哪個衛所去當差,上頭你算算有多少重上司?”

    石陸又不是笨蛋,被盧十三這麽一說,他登時恍然大悟,但仍舊帶著幾分情緒:“可這次咱們好歹是拿命去拚的,一個巡檢也未免太小氣了。”

    “有些東西要看實際,不能看表麵。朝廷就算真的給我一個指揮,給你一個千戶也可以,但那又怎麽樣,咱們在柘林又不是不知道,這年頭多少有世襲軍職的人卻根本沒有分派實職,靠那dian俸祿還養不活家裏人?而且,如今文貴武賤,別看如今南澳這位晏大帥似乎挺威風,真的到了總督淩製台麵前,那還不是一樣說跪就得跪?相反,如果汪爺上奏的這件事真的能得到朝中首肯,也就意味著偌大的東番隻有杜相公和我們三個官。現在盤踞在東番的那批人,從原則上來說都屬於我們管轄。杜相公那人,還是很不錯的。”

    石陸終於怦然心動,他使勁吞了一口唾沫,良久方才輕聲說道:“這豈不是說。這東番就是我們的?”

    “沒錯。縣衙管民。巡檢司管弓兵,不管是隸屬於福建也好,廣東也好,因為隔著茫茫大海,坐船過去有風險,哪個上司會冒著來回動輒好些日子的風險到那裏去?這就意味著,沒有別的上司掣肘我們,你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這不是說。咱們能算半個東番王?”

    “噤聲!”盧十三沒想到石陸竟然這麽口無遮攔,一口喝止了他之後,他才輕輕舒了一口氣道,“這位巡按禦史汪爺剛剛見我時說,東番就算是地廣人稀,可墾荒到自給自足需要多少年?東番既然有了官員,歸屬於朝廷治下,也就意味著我們能夠名正言順地派船從漳州府月港出海到東番,哪怕每年份額有限,卻也相當可觀。而到了東番之後。無論去東洋,還是下西洋南洋。隨我們高興。船隻離開東番帶上重貨,而回來貨物少重量輕,可以帶上糧食,這樣頭兩年的糧食補給問題便迎刃而解。”

    說到這裏,他就加重了語氣:“汪爺還說,這些海盜全都安置到東番去,隻要以利動之,以威臨之,不愁不為我們所用。但為了彈壓他們,我需得憑著自己的名聲招募相應的人手,我這些年的名氣就能派上用場了。在這一兩年,我們以東番作為據dian,四處出擊,收攏招撫海盜,等到時機成熟之後,可以用幫助滿剌加複國的名義下南洋。一旦占了滿剌加,當初佛郎機人冒稱滿剌加人來要求朝貢貿易的那一套,我們也可以借用借用。”

    石陸已經聽得有些呆了。他輕輕吸了一口氣,喉嚨有些幹澀:“這種絕對不是正路的門道,是一個朝廷官員能想的出來的嗎?”

    “你忘了汪爺是呂公子的師弟?”說這話的時候,盧十三自己也有些心情激蕩。然而,汪孚林之前招募他們,給予真金白銀作為賞格,他和石陸招募來的那些人都是多年相交相識的老熟人,為了十兩銀子就肯殺人,為了二十兩黃金又怎會不肯拚命?如今一仗打完,汪孚林又在他麵前畫了一幅美好的畫卷,怎能不讓厭倦了走私販子跑單幫生活的他心動?畢竟,這種獨當一麵的機會,錯過了就再也沒有下一次了!

    石陸輕輕咂吧了一下嘴,最終捏緊了雙手:“那就幹吧!反正要麽就是一輩子受窮被人欺壓,還不如賭一賭運氣!不過,一切都得等朝廷那邊的回音,否則說什麽都白搭。指不定朝廷就連一個空頭縣令,兩個空頭巡檢副巡檢都舍不得。那些老大人們成天就是嚷嚷著祖製,最不肯變通!”

    就在郎舅倆初步達成一致的時候,眼尖的石陸瞧見不遠處有一個親兵一溜小跑往他們這過來,連忙用胳膊肘捅了捅盧十三。等到人過來,他正要追問,卻不想對方立刻大聲說道:“二位,朝中有信使送了公文過來,晏大帥和巡按禦史汪爺請二位過去。”

    這麽快!

    盡管私底下才議論過一番朝中那些大佬的不是,但平日裏軍中那些軍官和惡霸軍頭都能讓他們頭疼,又哪能不重視朝中的反應?更何況,這事關自己的前途。郎舅倆彼此對視了一眼,立刻趕了過去。至於還在原地被人死死攔住的邱四海,早就被他們忘到了九霄雲外。

    盧十三這些天數次被召入南澳總兵府,而石陸卻還是第一次來。門前那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架勢,就已經讓他有些心裏打鼓,等到那親兵帶著他們進入其中,他隻見來往軍校一絲聲息也無,對比柘林鎮那些軍官的德行,他忍不住在心中驚歎,這才叫軍隊,從前看到的那些隻算是兵痞!

    等到繞過好幾處非常氣派的建築,進入一處看上去像是日常起居的院落之後,發現此地守著的衛士普遍都是四十朝上的年紀,可軍紀嚴整不遜於外間,他就更殷羨了。

    大丈夫當如是!

    “進來吧。”

    門內傳來了淡淡的三個字,盧十三就側頭對石陸使了個眼色,打起門簾入內。就隻見不大的屋子裏並沒有想象中人那麽多,除卻他們認識的汪孚林和呂光午之外,就有這些日子才打過交道的杜茂德,此外便是秀珠。相較於臉色平靜的其他人,秀珠臉上竟是掛著淚痕。

    盧十三心頭大驚,暗想難道是朝廷過河拆橋,不但不算秀珠的功勞,還要追究其是林道乾的女兒?而石陸想到的卻是緣何說是南澳總兵晏繼芳和汪孚林一道召見,晏繼芳人卻沒在這裏。想歸想,兩人還是連忙立時參禮,等起身之後,卻隻見汪孚林笑著說道:“總算沒辜負諸位出生入死,建功立業。朝中的回文剛剛下來,我保舉杜茂德為台灣縣令,盧十三和石陸為台灣巡檢司正副巡檢,內閣票擬,司禮監批紅,正式的任命公文已經下來了。”

    對於這麽一個消息,屋子裏已經知道的三個人反應不大,但盧十三和石陸卻是又驚又喜。可盧十三看了一眼呂光午,忍不住開口問道:“那呂公子和那位鄭先生此次同樣是甘冒奇險出生入死,這功勞就不算了不成?”

    “誰說不算?咱們的巡按禦史汪爺哪能漏掉我?之前抗倭的時候,賞我世襲錦衣我都推了,可這次他幹脆給我請了個天下勇士的旌表。嗬嗬,我這個沒當過官的竟然能讓家裏多個牌坊,新昌那些父老鄉親還不得笑話我?”

    嘴裏這麽說,但呂光午心裏卻想,這麽離譜的建言,朝廷竟然能批複下來,足可見傳言不虛,汪孚林在朝中確實後台硬挺,又或者說至少現在還深得首輔張居正之心。盡管他不是好名之人,可這種對於家族對後代大有裨益的事,他當然不至於再往外推。

    “至於鄭先生,淩製台把他留在身邊,又將他亡父的書卷給上呈了朝廷,朝廷已經額外恩蔭他的兒子入國子監。哦,為了讓杜相公這個縣令名正言順一dian,也賞了他一個監生的名頭,估計會讓某些士林中人非議一陣子。”汪孚林說到這裏,掃了一眼臉上還掛著淚痕的秀珠,笑嗬嗬地說道,“隻有秀珠吃虧一dian,她畢竟是女子,又出身瑤民,父親不詳,故而朝廷就封了個七品孺人的空頭名銜給她,誰要娶了她,還得自掏腰包去做一套冠服。”

    秀珠也是剛剛才知道,汪孚林在奏疏上寫的是“孝義瑤女秀珠,為報親仇,冒稱林道乾之女”,所以才能換來這樣的恩賞,因此又悲又喜,大哭了一場。此刻,她聽到這番打趣,一時臉上通紅,卻是訥訥說不出話來。

    石陸這才明白竟然是人人有份,暗想這位巡按禦史為人倒是真的挺仗義。可下一刻,汪孚林麵色一變,一字一句地說道:“雖說我之前建言朝廷,留林道乾和林阿鳳一條活命,以便於招撫海盜,但他們之前肆虐沿海,殺孽無數,尤其是林道乾降而複叛,反複無常,內閣行文下來,林阿鳳與其眾可以安置到台灣,但林道乾曾經一度占據台灣雞籠,此去台灣,不啻養虎為患,斷然不能饒,擇日斬其於潮州府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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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四七章 吳平遺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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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盡管汪孚林一口咬定秀珠是冒稱林道乾之女,但在盧十三和石陸看來,之前秀珠那條船抵達外平之後,本來還隱匿行蹤的林道乾竟然真的現身,而後兩人還在林道乾那條船上單獨說了一陣子話,他們就算沒親眼看到親耳聽到,卻也能品出幾分滋味。這年頭說是講大義滅親,但更重要的是親親相隱,秀珠如果真是林道乾的女兒,親自把父親逼上死路,同時卻換來了自己得到封賜,傳言出去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韙。

    而秀珠也敏銳地察覺到了四周圍那些異樣的目光。然而,無論是相處過一陣子的盧十三和石陸,還是救過她的呂光午,又甚至是回程才認識的杜茂德,在她的心目中,他們的態度都是無關緊要的。可汪孚林不一樣,說得更準確一dian兒,因為汪孚林是陳炳昌的恩主,所以她不希望陳炳昌會用鄙視的目光看她。因此,她幾乎把嘴唇咬出血來,把心一橫正要開口,卻沒想到汪孚林把她的話直接堵回了口中。

    “我知道你之前去看過林道乾,這次你自己再去見他一麵,要不要把朝廷的明旨告訴他,你自己決定。等你回來,再告訴我你日後有什麽打算。”

    足足怔了好一會兒,秀珠方才有些僵硬地施禮說道:“多謝汪爺,我這就去。”

    眼看秀珠有些失魂落魄地踉蹌出門,屋子裏其他幾人你眼看我眼,正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時,汪孚林便輕輕咳嗽了一聲:“假作真時真亦假。這件事大家就不用多想了。反正林道乾就算判處斬刑。也絕對沒有任何冤枉。”

    呂光午也有些不以為然。畢竟,他救下秀珠之後,秀珠曾經親口說過,冒稱林道乾的女兒是為了完成母親的遺願,替她報仇,可現在假的好像變成了真的,他從心底來說並不相信。於是,他半是岔開話題。半是活絡氣氛,說起了之前詐邱四海時提到的吳平寨寶藏,結果,汪孚林照舊坐得四平八穩,曾經親眼看到呂光午詐過邱四海的杜茂德也沒太放在心上,盧十三和石陸險些跳了起來。



    尤其石陸更是嚷嚷道:“這麽大的事,呂公子您竟然就這▽♀ding▽♀dian▽♀小▽♀說,⌒☆o< s=”arn:2p 0 2p 0”>s_();麽丟在一邊?”

    “否則怎麽樣,被那邱四海耍得團團轉,把南澳島翻個底朝天?我又不在乎錢,新昌呂氏雖然不算大富。但也不窮,我行走在外。衣食住行都要求不高,花不了幾個錢。至於咱們的巡按禦史汪爺,那是徽州新安商人都奉作是財神爺的,那幾個徽商哪家不是百八十萬的家業?我撂著那邱四海在一邊,他反倒急得好像熱鍋似的螞蟻。如果他真知道什麽,回頭對他一說要去東番,哦,現在應該說台灣了,他知道回南澳無望,還藏著掖著幹什麽?”

    汪孚林倒是聽過南澳島上吳平寶藏的傳言,那可是曆經幾百年仍舊有人信誓旦旦,就和有人看了大仲馬《基督山伯爵》就認為基督山島上有寶藏,將那裏翻個底朝天,希望能找到寶藏是一個道理,他對此大不以為然。所以,對呂光午的態度,他簡直是不能再讚同了:“呂師兄這才是老謀深算之言,寶藏動人心,天知道這邱四海是不是隨口一說,誆騙人入彀?與其去追問,還不如等他自己送上門來。”

    石陸頓時啞口無言,而盧十三在愕然之後,頓時苦笑這大概就是有錢人和窮人的區別,對他們來說,光是寶藏兩個字,那就是無窮的誘惑。他正想說話,石陸突然驚呼了一聲:“等等,邱四海……是不是就是老跟著杜相公的那個人?”見杜茂德略一怔就dian了dian頭,他頓時使勁拍了一記巴掌,“我說呢,今天有這麽個家夥突然跑來找我,軟磨硬泡不知道想幹什麽,我就沒理他,敢情就是他知道吳平寶藏的事!”

    見石陸後悔成什麽樣似的,盧十三隻覺得大為丟臉,可當著汪孚林等人的麵,他又不好和平日裏那樣提醒這小子,隻能趕緊岔開話題,商量起自己準備回柘林招募軍餘同行的事。對此,汪孚林自然全力支持,而杜茂德這個同樣即將上任的父母官則是計算起了啟程時的必要開銷,到最後,石陸忍不住又低聲嘀咕道:“我又不是真的那麽貪財,我隻是想著,要是真的能找到吳平留下的寶藏,這一去台灣不就手頭寬裕多了,想買什麽就買什麽……”

    “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盧十三終於忍耐不住,一口喝住了嘀嘀咕咕的小舅子,這才滿臉尷尬地對汪孚林拱手施禮道,“汪爺見諒,都是我慣壞了這小子。”

    “無妨,君子愛財取之以道,安置海盜花掉了不少銀子,但估計還能剩個兩三千兩,實在不行,我就去向潮州府的那些商人們化化緣。總之,偌大一個台灣,你們幾千人上去就猶如水滴撒入大海,沒錢不能收買人心,更不要說定定心心地開發經營了。更何況,這麽多年來,陸陸續續遷居台灣的島民隻怕也有成千上萬,稍有不慎被人煽動起了情緒,你們就會立足艱難。所以千萬給我記住了,朝廷既然這幾年不指望台灣縣能有稅收,那麽,收民心才是第一……”

    汪孚林對杜茂德和盧十三石陸麵授機宜的時候,秀珠已經再次來到了黑屋。和上一次來時相比,這一次她故意弄出了很大的動靜,手中幹脆提了一盞琉璃燈籠。到了彼此相對的林道乾和林阿鳳看押之地,她就對著林道乾那牢房的方向直截了當地說道:“林道乾,這是我最後一次來看你了。朝中剛剛有明旨下來,說你殺戮無數反複無常,所以將在潮州府市行刑。你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就剩最後幾天了!”

    林道乾還沒什麽反應,林阿鳳卻倒吸一口涼氣。然而。他總不成去問秀珠。林道乾少不了要挨那一刀。他是不是也要陪綁?正在他躊躇之際,卻隻聽對麵牢房中傳來了低低的笑聲,那笑聲越來越大,到最後竟是狂笑。正當他覺得林道乾大約是受不了那刺激失心瘋了的時候,卻隻聽到林道乾的笑聲突然停了,緊跟著就是一個低低的聲音:“丫頭,既然是最後一次來,那你過來。我有話對你說。”

    若是旁人,生怕林道乾死到臨頭卻耍花招,定然不理會,可秀珠此時正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再加上頗有一種破罐子破摔的衝動,幹脆徑直來到了木柵欄邊上。就在那一瞬間,她隻看到一隻手猶如閃電一般伸了出來,死死拽住了她的胳膊。被那股大力一拽,她整個人身不由己地貼在了木柵欄上,竟是有一種幾乎窒息的感覺。可是。她沒有呼救,也沒有別的舉動。隻是就這麽盯著林道乾那仿佛擇人而噬的眼睛,竟是出乎尋常地鎮定。

    麵對麵色沉靜的秀珠,林道乾把臉死死貼在了木柵欄上,一字一句地說道:“放心,我就算想拉人陪葬,也不會拉上你。”

    他的聲音一下子壓得極低,如同呢喃似的說道:“當年占據南澳島的吳平敗亡之後,我曾經占了南澳為根基,和官兵周旋過許久。我那時候得到了一張圖,說是什麽傳聞中的吳平遺寶,我還以為能有幾十萬上百萬,可尋根究底,挖出來總共也就是十幾箱子金銀,我就運回潮州府老家埋藏了起來。幾次東山再起都是靠著這些,現在大概沒剩多少了。”

    見秀珠臉上絲毫沒有得到意外之財的欣喜,反而眼神如止水,林道乾突然再次笑了起來,旋即低聲說道:“若是你覺得那個巡按禦史汪孚林值得信賴,不妨告訴他,給你自己換個好婆家。從前知道這件事的人都被我滅口了,東西就埋在澄海縣城郊……”

    最後幾個字輕得幾乎很難分辨,說完之後,林道乾這才鬆開手,退後幾步一屁股坐下,隨即竟是直接躺倒了下來,再也沒有朝秀珠看上一眼。

    剛剛被拽住右手的時候,秀珠左手已經按住了懷中的匕首,卻不是想傷人,而是打算萬一被挾持,她就一刀刺喉自己死了算了,也省得日後愁腸百結。所以,對於林道乾附耳說什麽寶藏,她幾乎一個字都不信,可當林道乾說完之後鬆開手就這麽坦然退去,她又覺得整個人渾渾噩噩異常茫然。發覺自己在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她索性深深吸了一口氣,就這麽徑直轉身離去。

    “等一等!”她還沒來得及走開幾步,身後就又傳來了這麽一個聲音。

    發聲叫人的卻不是林道乾,而是林阿鳳。剛剛看到那對別扭的父女來了這麽一場猴子戲,雖說聽不清楚林道乾究竟說了些什麽,但他心裏都快罵娘了。心頭惦記著自己的生死,他哪裏肯就這麽放秀珠走了。眼見人果然聞聲停步,他就整理了一下情緒,盡力用最和氣的口吻問道:“秀珠姑娘能不能行行好告知一聲,除卻林道乾之外,其他人又怎麽處置?”

    秀珠回過頭來,衝著林阿鳳那風向看了好一會兒,突然嗤笑一聲道:“你不就是想問問你是死是活嗎?你運氣比他好,還能撿一條命!”

    見秀珠說完這話便揚長而去,林阿鳳悻悻吐了口唾沫,但心裏一塊大石頭卻是就此落下。可即便如此,他卻怎麽都想不通,林道乾明明連命都快要沒了,剛剛又是那樣一個殊死一搏的機會,可怎麽竟然隻是對秀珠耳語幾句就算了,如果是他,絕對會挾持秀珠,看看能否有一條活路!

    當心情複雜的秀珠複又回來見汪孚林的時候,盧十三和石陸已經走了,杜茂德和呂光午正好離座準備走。她知道汪孚林對兩人頗為信任,急忙叫了聲等一等,隨即便上前去把林道乾剛剛說的話複述了一遍。剛一說完,她就發現屋子裏另外三個人的表情全都異常古怪,頓時以為他們信不過自己,不由得又羞又氣,一字一句地說:“林道乾就是這麽對我說的,如果其中有一字假話,我就不得……”

    “打住打住,你弄錯了,大家不是懷疑你,隻不過是沒想到,事情竟然會這麽巧。剛剛一大幫人還在我這裏討論吳平留下的寶藏,沒想到你去見了林道乾一麵,就帶回來真正的吳平遺寶消息。既然早就落到林道乾手裏,那兩個想要去探聽邱四海口氣,找什麽吳平寶藏的家夥,怕就要撲個空了。”

    汪孚林隻是言簡意賅地解說了兩句,隨即就衝著呂光午和杜茂德使了個眼色,等到他們知情識趣地先出去了,他就對如釋重負,但也同樣流露出深深疲態的秀珠問道:“你今後有什麽打算?”

    “請汪爺放我跟著杜相公他們去台灣!”秀珠幾乎是從牙齒縫裏迸出來這麽一句話,見汪孚林隻是微微挑了挑眉,她就澀聲說道,“羅旁山是我的家鄉,雖說那些鄉親對我和阿媽都不好,但朝廷大軍一打,我連這僅剩的家鄉也沒了,認識的人也剩不下幾個,我也沒臉再回去。至於其他的地方,那都隻是我暫時停留的落腳dian。既然我已經沒地方可去了,還不如遠遠離開!而且,我到了那裏,也許還能幫杜相公他們一dian忙,至少還有dian用!”

    “這麽說,你是為了至少有dian用,這才想去台灣的?那我隻問你一個問題,陳炳昌呢?你就丟下他了?”

    秀珠登時臉色蒼白,許久,她才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本來說,要賣身給他當丫頭,報答他的恩情,可現在顯然不行了。他是秀才,將來還能繼續考科舉,繼續爭取自己的前程,我不能耽誤他。就和阿媽說的,如果她沒有遇到林道乾,那麽一定會嫁一個俊俏的如意郎君一樣,陳炳昌要是沒有遇到我,一定會娶一個溫柔賢淑的妻子。那麽我不在了,他一定也會很快振作起來的,就和他哥哥說的一樣,成家立業,以後他一定會忘了我的。”

    “這麽看來,我給你準備的驚喜,似乎有dian多餘了。”

    汪孚林摸了摸鼻子,隨即站起身來走到門邊。當他拉開門時,見門外陳炳昌正癡癡呆呆地站在那裏,他就在小秀才的肩膀上拍了拍,嗬嗬笑道:“有什麽要說的話,自己進去對她說。將來後悔是將來後悔,可至少不要現在就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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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四八章 兩頭尋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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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廷的明旨,當然不止涉及到汪孚林那的幾個人。對於晏繼芳而言,他的官職固然沒有更進一步,副總兵之前的這個副字也沒能立刻成功摘掉,但台灣和澎湖也歸入他這個漳潮副總兵下轄,加蔭一子世襲指揮僉事,對於家裏子孫不少的他來說,卻是一個不錯的福音,因為這就意味著家裏的子孫能夠多一個前程確定的。正因為如此,而他得知汪孚林為別人請功都成功了,汪孚林自己卻還沒個說法,心頭不禁多有感慨。

    這年頭拚命為別人爭取好處,自己卻不大在乎利益的人,實在是太少了。

    所以,派人押送林道乾渡海前往潮州府城的時候,他本來還打算親自前往,最後還是聽汪孚林提到,如今風向不利於航行往台灣,數百海盜還要放在南澳島這邊,需要他派人盯著一dian,他方才打消了這主意。

    可是,汪孚林雖然跟了去,卻是由海道副使周叢文交接人犯押往潮州府城,自己躲在後頭,這就讓他看不懂了。在他看來,上次聯署的奏疏讓周叢文沾光弄dian好處,這就已經很大方了,這次處斬林道乾,那麽大的露臉機會,汪孚林居然還不親自上?



    可接下來發生的一件事,卻讓他一時之間轉移了注意力。這天傍晚,他的一個親兵帶來了一個重大消息,道是海盜之中有人出首,聲稱知道吳平遺寶的消息。盡管他對此半信半疑,但南澳島上吳平寶藏的傳聞由來已久,甚至有人言之鑿鑿地聲稱,單憑吳平當年曾經是無可置疑的海盜王,無論曾一本還是林道乾林阿鳳都奉其為首領,寶藏的價值就在百萬兩銀子以上。因此。思前想後,這天夜裏,他還是挑了十幾個心腹親兵悄悄出了總兵府。



    這一去,他就是大半夜方才回來,一行人當中卻多了個黑布套頭的男子。當兩個親兵架著那男子跟著晏繼芳進入書房之後,這位滿臉陰沉的南澳總兵終於忍不住心頭怒火。還不等坐下,就劈手砸了太師椅旁高幾上的一個茶盞,怒喝一聲道:“你竟敢戲耍本大帥!”

    被拿掉黑布頭套,嘴卻還嚴嚴實實被堵著的邱四海∫∵ding∫∵dian∫∵小∫∵說,≥▼o< s=”arn:2p 0 2p 0”>s_();雙膝一軟跪在地上,卻是臉色發白,想要求饒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直到有人摘掉了他口中那團破布,他方才磕頭如搗蒜一般,嘴裏連聲說道:“小的那張藏寶圖已經得來多年,當初小的得到藏寶圖後。還拷問過那家夥,他說絕對是真的。小的根據南澳島的地圖鑽研過多年,絕對就是當年吳平埋藏寶物的地方,素來還有駐軍,所以小的才沒法得手,可怎麽都沒想到……”

    “那為什麽挖地三尺卻什麽都沒有?”

    見晏繼芳已經是氣得七竅生煙,邱四海簡直快要哭了:“大帥容小的想想……對,肯定是日久天長有什麽偏差。不在那裏也肯定在附近,隻要把搜尋的範圍擴大。挖深一dian,挖大一dian……

    “住口,你還嫌本大帥不夠丟臉嗎?”

    晏繼芳簡直都快氣瘋了。雖說十幾個親兵都是他的心腹家丁,也就是晏家的私人,是他自己掏錢養著的,如果真的挖到了寶藏。用重金封口也就算了,可偏偏一無所獲,他們跟著自己忙活了一夜,心裏又怎麽會沒有怨氣?最重要的是,他當著這些人的麵。被這麽一個小角色給耍得團團轉,傳揚出去,日後還怎麽領兵打仗?而直到這時候,他方才陡然之間想到了一個問題。

    邱四海之前可是被汪孚林給拿下的,而後也一直都跟著杜茂德和呂光午,若是真有這線索,為何會來告訴自己?

    既然想到,晏繼芳此刻已經動了殺心,自然厲聲質問了起來。而邱四海暗自叫苦,隻能硬著頭皮把呂光午那時候戲謔一般的話給複述了一遍。當晏繼芳聽到呂光午說自己家境殷實,看不上這種黑錢,又說汪孚林出身徽商世家,家財萬貫,他立刻信了七八分,但心裏就更加氣惱自己的衝動了。就算他不比呂家和汪家有錢,但多年統軍大將坐下來,打倭寇打海盜,戰利品卻也繳獲不少,當然不窮,怎麽這次就會上這種惡當?

    他越看邱四海越像是別有用心,當即對跟進屋子的那兩個親兵說道:“本大帥沒工夫再和這種騙子磨牙了。你們要是還相信他,不妨把他帶下去嚴刑拷打,然後一個個地方搜過去。真要是搜到了憑你們去分,不過本大帥有言在先,若是鬧大了,沒人給你們兜著!”

    大晚上的這麽折騰一番,兩個親兵也是一肚子火氣,聽到主帥竟然這麽說,顯然對此不抱任何希望,兩人遲疑片刻,其中一人眼疾手快地在邱四海嘴裏塞了一團破布,另一個則是把人使勁架了起來。接下來的半夜,邱四海自是被折騰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恨不得把自己的每一頓飯都吃了什麽給招得清清楚楚。而這些親兵按照邱四海供述的所謂可疑地dian繼續偷偷搜索了一整個白天,最終仍是一無所獲,這才明白晏繼芳緣何直接放棄。

    於是,當天夜裏,某個揣著藏寶圖多年,發了多年暴富夢的家夥,腳上就被人綁了鐵球沉海,臨死前那一絲嗚咽,卻是隻有小船上幾個推他下水的人才能聽到。

    而幾個親兵劃了船回總兵府時,就有人低聲說道:“這家夥吃不住打,什麽都招了,之前還說他把林阿鳳拿出來賄賂廣東官員的一筆財寶,全都獻給了那位巡按禦史汪爺。不過這位汪爺還真夠大方的,之前招募勇士的時候,用掉好幾百兩黃金,剩下的又給了咱們大帥安置降兵和俘虜,算一算,竟然自己分文不取,這天底下還有這麽大方的官?”

    “就是,咱們大帥聽了吳平這筆財富的時候,那都根本把持不住,汪爺和他身邊的人卻根本就把邱四海的話當成了耳旁風。”

    “到底是徽商有錢,再說他如果真要信了。豈不是和大帥還有咱們一個樣了?忙活了一天一夜,別說寶藏,連個銅子都沒看到!”

    南澳總兵府幾個親兵殺人滅口,然後去回報晏繼芳的時候,幾乎是同一時間,澄海縣城郊一處山丘邊的小樹林裏。卻是用黑布做了個簡易的圍障,裏頭亮著好幾盞燈籠,幾個人正在用鐵鍬挖土,旁邊便是“高風亮節”的汪孚林。當下頭突然傳來了當的一聲時,四麵當即傳來了幾聲輕呼。既然確定了地方沒錯,幾人便立刻挖深挖大,不多時,三口箱子就已經完全顯露了出來。

    膀大腰圓的劉勃捋起袖子親自下去,一把拎住了箱子一邊的拉環。可用盡力氣一提,那看似小小的箱子竟是紋絲不動,滿心不服氣的他立刻加大了力道,可下一刻,他拎著那拉環連帶著迸飛的朽壞木頭一塊往後倒去,那箱子竟是就這麽四分五裂了。而透過那壞了的一角,裏頭的東西在火光下散發出黃澄澄的光芒,以至於四周圍那些呼吸都粗重了不少。

    都說金銀財帛動人心。汪孚林當然知道這麽個道理。今夜親自過來的他輕咳了一聲,用平穩的聲調開口說道:“又不是那些沒見識的海盜。隻知道見錢眼開,東南那些鏢局也好,銀莊票號也好,別說就這麽三個箱子,十幾箱金銀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把東西起出來,清dian之後再想著分也來得及。”

    汪孚林這麽一說。劉勃也好,其他人也好,頓時都笑了起來。跟著汪孚林這麽多年,對方是什麽性子他們當然心裏有數,更知道憑著這位主兒在徽商當中的財神爺名聲。哪怕三箱子裏頭全都是金子,人家也絕對不會想著一個人獨吞,至於為了這麽一丁dian錢殺人滅口,那就更加不至於了。

    於是,涼口還算完好的箱子很快被人抬上來,小心翼翼地安放到騾車裏。至於那口壞了,同時也最重的箱子裏,那些熔鑄成金磚樣式的金子被分別裝進了幾個口袋,最後就隻剩下這空空的破箱子還陷在土坑裏。

    “這口箱子不用管了,直接填土,要是以後還有其他人聽到什麽風聲過來挖,看到這破箱子就該知道被人捷足先登,又或者是上了當。”

    汪孚林說到這裏,斜睨了一眼旁邊有些發呆的秀珠,她身邊滿臉緊張的陳炳昌,想到林道乾的死期就在後日,他到了嘴邊的下一句打趣就吞了回去。等到四周的圍障布被取下,同樣放上了騾車,一行人便悄然消失在了夜色中。在這種城門落鎖,到處宵禁的當口,他們當然不會想著回城,而是來到了早就選擇的一處宿營地,眾人生起火,四麵派了人望風看守,汪孚林方才吩咐打開箱子立時清dian。

    幾個口袋中的金子先清dian,因為都是一塊塊差不多分量的金磚,眾人估摸著算了算,大約是三千兩黃金。而等到第二個完好的箱子被抬上來,劉勃親自用鐵鍬將箱子蓋狠狠撬開之後,那亮閃閃的顏色就讓他忍不住罵了一聲。

    之前第一箱就是金子,他不免想著如果三箱子都是黃金,那價值肯定非同小可,卻沒想到第二箱竟然是銀子!好在銀錠子上都寫著分量,竟然是官銀,也不知道是當初海盜從哪劫掠而來的數起來倒是不費事。而等約摸半箱銀子經過清dian之後,約摸是八百兩左右,封仲用鐵釺子敲了敲,卻發現底下還有夾層。劉勃連忙搶過鐵釺子就撬開,等將那木板完全撬開,他便高興地嚷嚷了一聲:“是上好的珠子!”

    同樣重量的銀子,價值比不上同樣重量的金子,而同樣重量的金子,價值也一樣比不上珍珠。而汪孚林走過來從劉勃手中接過一顆,在火把下頭翻來覆去看了看,他就若有所思地說:“如果是合浦南珠,而且個頭都這麽大,這半箱子珍珠恐怕比之前那一箱子黃金更值錢。”

    一旁的陳炳昌見秀珠依舊懨懨的沒什麽精神,便故意問道:“汪大哥,什麽南珠?我隻聽說過合浦的珠子特別珍貴,可沒聽說過南珠啊。”

    汪孚林頓時一愣,難道眼下還沒有南珠這種說法嗎?可看到陳炳昌一麵說一麵去看秀珠,他也樂得活絡氣氛,多解釋兩句:“所謂的南珠是因地理而定,其中以合浦南珠為最佳。至於東珠,則是產在東北,比遼東更加靠北的地方,那是女真人的地盤。當然,也有說東珠指的是日本,也就是倭國出產的珍珠。至於西珠,就是西洋出產的珍珠。這三種珠子裏,東珠豆青色白,光潤不如西珠,西珠又不如南珠。”

    就他手中這大小的珍珠,如果真的產自合浦,放在達官顯貴富商雲集的京師,一串項鏈就要幾百上千的銀子!

    其他人可不知道那麽多,隻知道值錢,自然喜笑顏開了。而等到清dian第三箱的時候,蓋子一打開,原本抱著很大期望的劉勃竟是忍不住驚呼出聲:“這是什麽?”

    有了剛剛的經驗,汪孚林知道劉勃就算再冒失也不至於看到什麽就這樣大驚小怪,可等他上前看到箱子裏全都是一塊塊泥磚時,他也忍不住呆了一呆,本能地往秀珠那瞥了一眼。不等陳炳昌跳起來替秀珠辯解,他就嗬嗬笑了一聲:“最初藏寶的人是吳平,接手了藏寶又轉移到潮州府老家的人是林道乾,他幹嘛要藏一箱子青磚,咱們哪裏知道?雖說這個箱子白費了大家一番力氣,但好在之前那兩箱子東西,價值也已經很不少了。”

    說歸說,劉勃悻悻抱怨了幾句,但還是不嫌麻煩地將一箱子磚全都整理了出來,隨即又把那木箱子給搗成了碎片,發現真的什麽端倪都沒有,他才最終罷手,隻把早就收手的其他幾個人給笑得前仰後合。他卻沒好氣地說道:“那林道乾也真是吃飽了撐著,藏寶要麽真的,要麽假的,哪有半真半假這種事?他就算之前幾次潛回來起出財寶招募人手用掉不少存貨,也不至於拿著這種磚頭來充數吧?”

    “你要是還不甘心,幹脆把那些磚都掰碎了試試?”封仲和劉勃關係最好,當即打趣了起來。可話音剛落,他就聽到汪孚林輕笑了一聲。下一刻,他就隻見原本還滿臉懊惱的劉勃快步上前,竟然真的隨手抓起一塊磚就往地上狠狠砸去,隨著碎屑四濺,四周其他人笑罵不斷,可劉勃卻依舊瞪大了眼睛,還蹲下來在碎屑中挑挑揀揀,到最後,他突然沒好氣地叫道:“什麽都沒有,這還真是湊數的!”

    其他人都沒想到劉勃竟然還真的砸磚試探,一時間閑著無聊,竟是都嘻嘻哈哈跟著撿起磚頭砸著玩。汪孚林看著忍俊不禁,再加上忙著把那半箱子南珠重新裝袋,也沒管那麽多。可這砰砰砸磚的聲音持續了好一會兒,他突然聽到了劉勃咋咋呼呼的聲音。

    “這塊磚上刻著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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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四九章 對症下藥的籠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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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新啟程去潮州府的時候,汪孚林帶的六名隨從,見者有份,每個人分到了五十兩黃金,十顆珠子。至於陳炳昌和秀珠,一個是死活不肯要,一個是死活不吭聲,汪孚林也就不提這一茬了。至於剩下的,汪孚林打算屆時換成銀子和必要的物資,物資供杜茂德和盧十三等人啟程去台灣時用,至於銀子則用於招募人手。對此,眾人自然一絲一毫的反對都沒有,哪怕行囊裏全都多帶了幾十斤的東西。

    隻是,那幾塊保存完好刻有文字的磚,卻被劉勃等人當成紀念物帶了回來。

    而之前那些被眾人砸碎了的那些磚,也是在偶爾發現磚上刻著字後,眾人方才發現,那竟然記載著林道乾諸多戰績,也就是說,和官軍每次打勝仗之後,都會勒石刻碑的意義差不多。也就是說,這可以算是海盜之中的記功磚。隻不過,既然破壞都破壞了,眾人也沒人理會那許多。隻有汪孚林在清晨離開時看到那滿地狼藉時,心中還有那麽一絲感慨。

    木箱子已經都被當成柴火,燒得幹幹淨淨,象征海盜們“豐功偉業”的刻字磚,也損毀得隻剩下寥寥幾塊了。等到林道乾明日一死,這位曾經縱橫四海威風一時的海盜頭子,大概很快就會湮沒在曆史中。卻不知道林道乾留在北大年的子孫和部將們,會不會依舊堅守著那座道乾港。他既然通過秀珠拿到了林道乾的最後那dian積蓄,回頭那馮師爺執筆的平寇誌中,不妨給這位小吏出身的海盜頭子一dian出風頭的機會。



    相較於之前來時驚動了潮州府上下一堆官員,這次返回的時候,因為前頭有周叢文押送著林道乾,悄悄去尋寶而晚到了好幾天的汪孚林總算沒有再領教一番夾道歡迎的場麵。腰纏數萬貫的他直接帶著人住進了馮師爺家裏。直把早一步跟著周叢文從南澳島回來的馮師爺喜得無可不可,大有麵子。



    當然,有利必有弊,之前汪孚林借由接風宴讓馮師爺凸顯了出來。就在當日他剛住下不久,便有好幾撥人探知了他抵達的消息前來拜訪,到最後他不勝其煩。幹脆讓人把名帖灑遍了潮州府官場。¢ding¢dian¢小¢說,■o≮< s=”arn:2p 0 2p 0”>s_();

    中心意思隻有一個,這次監斬林道乾,主角是海道副使周叢文,至於他,上任之後東奔西跑,這次打算住在馮師爺家中休息以下,沒打算監察潮州府上下的官員,勞煩讓他清淨幾天。

    對此,陳炳昌相當感激沒打算去法場湊熱鬧的汪孚林。也熱切地希望秀珠也別去——盡管那一次汪孚林特意留給他和秀珠兩人的機會,在他的笨手笨腳加上嘴笨口拙之下弄糟糕了,什麽都沒說清楚。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在馮家住下的第二天一大清早,秀珠就早早起來梳洗打扮,換上了一身素衣,竟是一副要出門的架勢。他想攔卻沒攔住。最後還是看到汪孚林使了個眼色,這才如夢初醒。慌忙追上去當護花使者。

    而汪孚林差遣了一個隨從跟去保護之後,便換了一身行頭,約上馮師爺一塊出了門,卻不是衝著人山人海看殺頭的鬧市,而是去潮州府學。廣東雖地處天南,每三年的舉人解額卻足有八十。並不比東南浙江等地少多少,故而潮州府作為廣東富庶僅次於廣州府的大府,自也是書院昌盛,讀書人眾多,位於潮州府衙旁邊的潮州府學。也是城中非常有名的建築。

    府學教授是正八品的教官,一般情況下出任此職的不是舉人,就是監生,但若是南直隸和浙江以及北直隸這種地方,也會出現進士出任府學教授的情形,品級雖說不如縣令或推官,卻滿足了不少進士不想去偏遠地帶任官的心願。而地處潮州府的潮州府學教授,當然不是安置進士的缺。舉人出身的趙教授是福建人,到了潮州倒也不愁語言有太大問題,可目標終究還是放在異日能當個縣令上,所以沒有政績也就成了他心頭的一個疙瘩。

    所以,雖說今日潮州府衙上下傾巢出動去觀看林道乾上法場,趙教授卻沒去。也正因為他沒去,當門子一溜小跑進來,報說巡按禦史汪爺來了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不是懷疑,不是驚訝,而是慶幸——這要是自己不在,汪孚林微服過來視察卻撲了個空倒是小事,被人挑出府學有什麽毛病,那豈不是大事?他慌忙親自出去迎接,見了人之後就連聲解釋今日府學中的秀才大多也去湊熱鬧了,因而沒多少人,可換來的卻是汪孚林嗬嗬一笑。

    “趙教授,我這次來,不是為了看看府學那些生員如何,而是為了你來的。”

    咦?

    趙教授對汪孚林此次突然襲擊有些措手不及,而對於在旁邊作陪的馮師爺,他也不大熟悉,唯一知道的,就是對方是汪孚林當初還是秀才時的縣學教諭,前些天汪孚林到潮州府來時,還給對方大大長了麵子,心底要說羨慕,那是自然的。這世上有幾個秀才在過五關斬六將考中進士做了官之後,還能記得當初是生員時的縣學教諭又或者府學教授?

    所以,見馮師爺對自己善意地笑了笑,又diandian頭,感覺到今天汪孚林來應該不是什麽壞事,他的心情就輕鬆了不少,表情也自然了一些。可是,這種情緒隻持續到汪孚林向他出示了上書朝廷的一份奏疏。

    看到那道奏疏上頭的內容,他一下子就有一種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的恐懼感。因為汪孚林竟然是彈劾提學副使周康沽名釣譽,曲解當朝首輔張居正的整飭學政疏,在主持道試的時候過分嚴苛,甚至到某縣隻取生員一名,在鄉試時又說出寧缺毋濫之言。至於建言教官並非其他職官,上任可不拘於外省等等他很讚同的話,那倒反在其次了。

    因而,惶恐過後,趙教授就苦著臉道:“如此事關重大之事,汪爺又何必給我看?”

    “正要請趙教授聯署。”汪孚林見趙教授那表情簡直是驚到下巴都快掉了。他就笑著說道,“現如今響應此事的,也就是廣州府學教授,南海番禺兩縣學和香山縣學的教諭,此外不少人教官,我也來不及去一一征詢聯署。若是趙教授真的不願意。當然,我也不勉強。隻是首輔大人對私學泛濫蓋過官學,一直都頗有微詞,潮州府學雖說外表看上去頗為嚴整,可我剛剛一路行來,不少地方也已經有dian頹敗了,不若向潮州那些豪商們勸捐一二,再請幾位大儒過來講學,如此那些秀才也不至於隻來dian個卯。成日不見人影,趙教授也能多幾分教化的政績。”

    這算是交換條件?

    趙教授緊急思量了一陣,想到自己看都看過那奏疏了,周康固然來頭不小,官職更不低,可他若是真的能夠幫著汪孚林把這位扳倒,如此潮州府每次道試能多出幾個秀才,不說政績。這本府讀書人以及那些大戶的感激總少不了,他就有些心動。而若是潮州府學能夠重新修葺一下。再請幾個能鎮得住場子的大儒來講學,他這教官也就不至於表麵尊榮,實質上也能多幾分權力,至於政績那就更不用說了。

    “汪爺,此事若要成功,保密二字可是至關緊要。”

    汪孚林知道對方擔心的是消息走漏。會立刻遭到周康的打擊報複,頓時嗬嗬一笑:“那是當然,我上任以來之所以能做到某些事情,不正是因為行事隱秘,事先不漏半dian風聲?隻要趙教授守口如瓶。那就絕對不用擔心。”

    話說到這個份上,趙教授深深吸了一口氣,猶如上戰場一般,慷慨激昂地說道:“事關教化,下官義不容辭,自當聯署!”

    馮師爺不免有些看不上趙教授這般嘴上說得好聽,其實卻是為了利益和政績方才答應同進退的人,陪著汪孚林悄然離開潮州府學的時候,他就嘮嘮叨叨說起自己相識的那位海陽縣學羅教諭,道是此人憤世嫉俗,為人剛正,絕對不會像趙教授這樣市儈。果然,接下來到海陽縣學,見到那位羅教諭之後,汪孚林就發現這位羅教諭比馮師爺描述的有過之而無不及,一聽到他說彈劾提學副使周康,甚至連具體細節都沒問,就立刻捋起了袖子。

    用這位羅教諭的話來說,提學副使周康這種沽名釣譽的人,要不是他沒能耐,早就彈劾八百遍了!

    這兩邊拜訪下來,卻還不到午時三刻的行刑時分,汪孚林便在馮師爺的引路下,來到了城中較為僻靜的一條街巷——這裏被稱作是富貴街,名字雖說俗,卻住著潮州府數一數二的名門黃家。相比廣府商幫那幾家,黃家又經商,又供子弟讀書,大明建國百多年來出了好幾個進士,舉人也是常常有,秀才那就更加一抓一大把了。

    如今當家的是黃家四老爺,黃七老爺一母同胞的嫡親兄長,早年考了秀才之後,兩次鄉試受挫,也就偃旗息鼓了下來。前些日子一直在濠鏡主持大局的黃七老爺回來,兄弟倆提到廣府商幫後發製人的姿態,黃七老爺不免後悔當時不該提醒了那晚到的廣府商幫三人組,奈何之前汪孚林過潮州府時隻停留了一天就直奔南澳,他們隻能望洋興歎,這次汪孚林又殺了個回馬槍,而且今日出自潮州府名聲赫赫的海盜頭子林道乾還會在法場上挨一刀,他們不免就覺得情勢更迫切了一些。

    汪孚林既然去過柘林和南澳,那麽對兩地的私商貿易應該頗有所知,會不會因為潮州商幫的態度不如廣府商幫積極,就舉起刀來殺雞儆猴?

    兄弟倆想到這就有些頭痛,偏偏昨天傍晚去馮家拜訪汪孚林卻被擋在了外頭,此時在帳房中隻能對坐歎氣。就在這時候,黃七老爺隻聽得外間有小廝低聲說道:“七老爺,有人自稱是您的故交,特意登門拜訪。”

    故交?他在生意場上是有很多朋友,可人家要拜訪總會光明正大打出旗號,這樣藏著掖著隻掣出故交兩個字,那是什麽意思?

    黃七老爺心下存疑,可見兄長正在攢眉苦思對策,他想想如今反正也沒什麽事,便幹脆站起身說:“四哥,那我出去看看。”

    黃家乃是潮州府大族,不比廣府潘氏子嗣艱難,如今總共三房十二支,人丁興旺到親戚們彼此都認不全。所以,黃七老爺一路往外走的時候,心裏還尋思著是不是本家哪位親戚來打秋風。可是,當他來到門房,看到那正在那對著門樓指指diandian的兩個人時,他的臉色就一下子變了,原本穩重沉著的腳步一下子變得飛快,竟是和年輕人一般直接衝到了來人麵前。

    汪爺兩個字正要脫口而出,黃七老爺陡然之間記起汪孚林竟然沒有讓門上通報,因此開口時便含糊其辭道:“這是什麽風把您吹來了?”

    “無事不登三寶殿,自然是有求於七老爺。”汪孚林笑眯眯地答了一句,見黃七老爺二話不說就虛手相請,他就和馮師爺進了門。而黃七老爺卻沒有立刻跟上去引路,而是衝著門房吩咐不許議論,更不許外傳,甚至還打發了一個小廝,讓沿途閑雜人等全都退到屋子裏不許隨便外出,這才徑直帶著汪孚林和馮師爺去見自己的兄長。如此詭異的命令自然驚動了黃四老爺,眾人來時,他已經等在了帳房所在院子的門口。

    甫一相見,黃七老爺就快步來到兄長身邊,低低解說了一下汪孚林的身份。這下子,黃四老爺心下恍然大悟,連忙滿臉堆笑地把人請進帳房,之後竟是吩咐黃七老爺親自沏茶,自己則等到汪孚林先入座,這才坐下。

    和東南某些世代相傳的書香門第相比,黃家固然曆史悠久,但也不能保證每代都能出進士,更何況分支既多,凝聚力也就更加未必能夠保證,如今這一代更是因為之前東南和粵閩抗倭,唯一的一個進士也始終在地方上蹉跎,如今隻是個知府,朝中根本沒有京官為援。也正因為如此,作為如今的嫡支家主,黃四老爺對於汪孚林這個十府巡按,姿態就不得不放低一些——這也和汪孚林此來采取了非常低調的態度有關。

    而汪孚林開門見山,先是提出了請黃家牽頭重修潮州府學,延請大儒到府學講課這一請求,對於這種對於家族的名聲大有好處的事,黃四老爺自然二話不說就爽快答應了下來,隻在汪孚林暗示,屆時府學趙教授會前來募捐的時候,他稍稍有些驚訝,卻是沒想到汪孚林總共也沒在潮州府停留多久,竟然會給趙教授這樣大的好處。瞥了馮師爺一眼後,他隱約領會了dian什麽,但他更知道什麽事該問什麽事不該問,立刻欣然dian頭應允。

    這開場的小小交易告一段落之後,汪孚林才笑著說道:“想來二位應該知道,此次朝廷將在東番設台灣縣的事。然則東番孤懸海外多年,此次杜縣令等人揚帆而去,不免需要很多物資。正好之前呂公子鄭先生杜相公等人和我招募的那些勇士從盜中起獲了頗多財物,所以,我想和黃家打個商量。”
 樓主| 發表於 2023-8-10 18:32:33 |
第七五零章 誰走誰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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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時二刻,天上的太陽已經曬得人們蔫頭巴腦。若是平常的時候,別說站在大太陽底下,就算是屋簷底下以及樹蔭處,都不會有太多人,大多數人寧可選擇躲在屋子裏。可如今這時分,十字相連的兩條街道卻被看熱鬧的人圍得水泄不通,不但車馬完全禁絕通行,就連行人也沒法通過。為了不出紕漏,潮州府衙和海陽縣衙早在兩天前開始就調撥人手,再加上南澳總兵晏繼芳派來的兵馬,隻為杜絕任何劫法場的可能性。

    而刑場中央,五花大綁的林道乾跪坐在那兒,早已經汗流浹背。汗水不斷流到了眼睛裏,以至於他看不清四麵八方的圍觀者,更難以分清楚哪些是純粹來看熱鬧的,哪些是從前認識的,更不知道秀珠有沒有到刑場來。平心而論,在人生的最後一程,他很想見見自己留在這世上的骨肉,可他的幾個兒子還都在暹羅北大年,唯一的女兒卻又相當於親手把他送上了刑場,今天避而不見才是正理,大約死刑犯中也沒有人比他更滑稽了。她甚至求著呂光午同行,希望能夠端掉某些拐賣婦女的船幫,希望能有一些身世孤苦無依的女子跟著一塊渡海前往東番,從而彌補東番少有女子的局麵。也許她日後想起這段故事的時候,再也不會記起他們這些旁人,隻會記得那個一心一意維護她的少年。

    “該回去了。”

    汪孚林喃喃自語了一聲,也起身離開了屋子。

    當汪孚林從潮州府一路巡視州縣,最終回到廣州時,已經是十一月二十的事情了,正好趕上布政司那手忙腳亂的一番交接。吏部公文剛剛下來,左布政使張廷芳調任雲南左布政使,而右布政使陳有傑則是調任貴州右布政使。若是單單從結果來看,這仿佛隻是一次很普通的調動,畢竟十三省布政司之間的調動素來非常頻繁,可是,從天南第一的廣東調到雲貴,隻要不是太遲鈍的人,都能察覺到其中那顯而易見的左遷之意。

    因此,相送兩位布政使離任的官員和鄉紳少之又少,卻是人未走,茶先涼。當兩位昔日的藩台大人出了大門,眼看隨從家人和收拾好的行李車馬等候在外,一整條寬敞的長街竟是蕭瑟到看不見什麽人,隻有一輛騾車時,那心裏真是千般滋味在心頭。年輕幾歲的陳有傑更是按捺不住心頭怨恨,狠狠地詛咒道:“我倒要看汪孚林他能得意到幾時!”

    張廷芳卻無意嘴上逞能,隨口向身邊一個隨從問道:“周提學也沒來?”

    提到提學副使周康,陳有傑也登時臉色黑了。旁人趨炎附勢,不理會他們這兩個左遷的布政使也就算了,周康橫豎都會變成孤零零的光杆提學大宗師,也敢不把他們放在眼裏?倏忽間,他的目光就落在了大街那唯一一輛騾車上,然而,當車簾打起時,下來的那個人卻讓他瞳孔猛地一縮。

    竟然是汪孚林!難不成他是特意來示威的?

    “我來送一送二位藩台。”汪孚林含笑點頭,無視兩人那鐵青的臉色,微微笑道,“我這巡按禦史在廣州也呆不了幾天,淩製台已經傳命,讓我不日就到瀧水縣去,幫著調撥糧秣軍械。好教二位得知,周提學那邊也是剛剛罷職,提學副使隻怕要按察司派人署理,所以大概沒心情來為二位送行了。”

    此話一出,張廷芳和陳有傑簡直難以置信。他們兩個緣何左遷,朝中張四維派人快馬驛傳送來急信,說是他們之前顛倒黑白,兩廣總督淩雲翼在首輔張居正麵前狠狠告了他們一狀,雖不是汪孚林的手筆,他們卻不能不把這筆賬算在汪孚林頭上。可他們萬萬沒想到,看似張黨的周叢文竟然也會倒台,可恨他們到現在連周叢文是怎麽倒台的都不知道!

    “汪孚林,你別太得意了!”

    麵對陳有傑的厲聲回擊,汪孚林聳了聳肩,嗬嗬笑了一聲:“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從沒想過招誰惹誰,是有人非得和我過不去而已。二位走好,山高路遠,我就不遠送了!”

    見汪孚林禮數非常周到地深深一揖,隨即頭也不回地朝騾車走去,張廷芳見陳有傑氣得臉色通紅,突然有些後悔之前的處處針對。



    整個廣東官場,除卻他和陳有傑,再加上提學副使周康,其餘大多數官員都分潤了汪孚林提供的不少好處,甚至還有香山縣令顧敬這種品秩低微,名字卻一下子上達天聽的異數。早知如此,他何妨對張四維的吩咐陽奉陰違,又哪會落到今天的下場?

    汪孚林卻沒有回察院,而是根據小北讓人送來的信,找去她的新居所。進門之後,他就看到了妻子那張笑吟吟的臉,看到她用手輕輕摩挲著仍然不曾隆起的小腹,他隻覺得心中滿溢溫柔和欣喜。

    他真的就要當父親了!

    第十卷十府巡按完
 樓主| 發表於 2023-8-10 18:32:49 |
第七五一章 功德圓滿的離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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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旁山大捷!

    對於廣州城中的官民來說,這已經不算是什麽新聞了。自從廣東廣西總兵總共出兵十餘萬,分十哨合圍羅旁山之後,每次傳回廣州城中的戰報,幾乎無一例外是斬首多少多少,又朝羅旁山進逼了多少裏,以至於很多人都從最初的乍一聽聞就心頭振奮,到現如今完全不當一回事。隻有年歲較大的老人們,說起當年瑤亂之禍,廣東十府死傷無數時,仍是心有餘悸,覺得如今這太平盛世的不易。

    隻不過,那倒在血泊之中的數萬瑤民,除卻少數感慨殺戮過大的讀書人,卻沒有多少人放在心上。既然看不到屍山血海的情景,那麽就不去想象,這是大多數人的通病。就連在瀧水縣呆了一個月,大多數時間隻在後勤保障上頭幫幫忙,絕對不往前線湊的汪孚林,也同樣采取了這種掩耳盜鈴的措施。



    平瑤是從朝廷中樞到地方督撫全力準備已久的,哪裏容得他指手畫腳?他也隻能選擇性無視瑤民的死傷,隻在善後上給淩雲翼上了幾個條陳。

    畢竟,他不是聖人,也唯有在能力允許範圍之內做一些事情。

    至於他之前平海盜的功勳,和之前張廷芳陳有傑以及少數禦史彈劾他居官巡按卻還帶家眷的過失放在一起,卻造成了一種相當詭異的局麵,那就是別人一個個都有相應的功勞和獎賞,對他卻隻字不提。對於這種情況,汪孚林自己卻不以為意,他的起步本來就比別人高。難不成一下子給他升個五品?之前折騰出來的事情已經夠多了,他接下來“修身養性”,全力把之前鋪開的攤子收尾。巡視各府時,對諸多官員則是敲打得多。彈劾得少。

    一時間,上下相安無事,再不複他剛上任時那刀光劍影的景象。而在這種祥和的氛圍下,他暗中派人根據呂光午的筆記,接觸了不少草莽英雄,有的送去了新置的台灣縣,有的招攬到了即將鋪設到廣東的鏢局,有的則是直接雇請到了自己身邊。恩威並濟,名利雙管齊下,最終漏網之魚隻剩下了小魚小蝦兩三隻,他卻感到心滿意足了。



    既然朝中對人彈劾他上任巡按禦史卻還帶家眷的事保持沉默,汪孚林便索性把小北安置在了察院旁邊的一座宅子,過年之後更是光明正大地傳出了妻子懷有身孕的消息。既然和他有仇的不是落馬、罷職又或者是調走,廣東官場的其他人又和他無冤無仇,反而恭賀者眾多。尤其是汪孚林這個巡按禦史至少本職工作還是完成得不錯,在得知他婚後四年都沒有子嗣,家中父母這才把妻子給他送了過來。旁人就更加覺得此舉無可厚非。

    對於第一次在廣東過冬的小北看來,這種過冬不用穿棉衣,戴皮帽。猶如春天一般和煦溫暖的季節,自然是讓人非常舒適,唯一的不習慣便是廣東偏濕的氣候。就在她坐胎已穩,汪孚林這個巡按禦史又是官當得漸漸平順,潘大老爺續弦的婚禮亦是如期舉辦,剛過年還沒出初三,京城那邊卻傳書過來,召汪孚林回都察院述職,新任巡按禦史不日就要抵達。與他進行交接。



    盡管滿打滿算,汪孚林上任也還不到一年。可對於巡按禦史這份工作而言,任滿一年那算長的。短則三五個月都有,故而這也不足為奇。對於他的離任,廣東官場自然頗有議論,什麽猜測都有。然而,汪孚林上任之後別的不說,甚至都不用平海盜,光是修官學,勸教化,把取士過苛的提學副使周康給趕了走,這三條就足以讓年紀輕輕的他躋身名宦祠,至於那些商人,更是受惠於他的新政,唯一不高興的,大概就是葡萄牙人。

    但不高興歸不高興,教會任命的主教賈耐勞總算也看到了傳教中國的曙光,因為有王畿的介紹,濂溪書院選出了無意官途,卻又對外界事物頗有好奇的十個書生,進入了濠鏡的聖保祿修院學習葡萄牙語和拉丁語,而能說中國話的少數幾個葡萄牙人,也得以獲準進入廣州做短暫停留,這至少算是一個不小的進展了。陳賢弟,你自己說呢?”

    陳炳昌沒想到徐秀才竟然還替自己做了打算,在最初的愕然之後,他看向汪孚林,見對方麵露微笑,他想到自己這大半年來學到的經曆的東西,雖說有痛苦有悲傷,但也有歡樂有成長,他就鄭重其事地躬身說道:“我想繼續給汪爺當書記,還請您成全。”

    汪孚林冷不丁想起了一句不怎麽應景的話——去留肝膽兩昆侖——但不論怎麽說,賓主一場,他當然希望替身邊的人謀劃個好前程,當即答應了。接下來等著和新任巡按禦史交接的日子,他逐一去拜訪了廣州城內那些相交不錯的官員,從按察使凃淵到海道副使周叢文、廣州知府龐憲祖、南海縣令趙海濤等,無一遺漏,甚至還特意去了一趟香山。當最後一站,他再次來到濂溪書院的時候,卻是發現王畿曾經住的小院子已經空了。

    “龍溪先生回去了。”

    汪孚林回頭一看,發現是呂光午,他登時又驚又喜。之前杜茂德等人去漳州準備出發去東番的時候,呂光午也跟著一塊去了,名義上是出自秀珠的懇求,但他很清楚,自己這位呂師兄是相當古道熱腸的人,隻怕也擔心杜茂德等人此行的安全。盡管他用林道乾遺留下來的那筆錢,招募了軍餘五百餘人,可真正遇到事情,杜茂德和盧十三等人能否彈壓住,這卻是個未知數。

    他正想追問呂光午此行是否順利,呂光午就主動開口說道:“我隻把人送到船上,本來還想跟著去東番見識見識,卻被死活趕下了船。這幫家夥有點能耐,竟然把林阿鳳的手下全都給說得各自歸附,林阿鳳身邊竟是隻剩下了少數幾人。所以,他們說這年頭出海風險太大,生怕我有個什麽閃失,還信誓旦旦地說船隊編伍,絕對不會出問題,秀珠還給我下藥。”

    說到這裏,呂光午的臉色竟是露出了少有的戲謔:“那個笨丫頭,要是我真的讓她給暗算了,還哪有臉在外頭廝混?”

    得知呂光午是因為沒有去台灣,這才能這麽早回來,汪孚林想到那幫子撇開呂光午,膽子賊大的家夥,不由哭笑不得。而問到不告而別的王畿,得知這位老先生隻是因為在廣東呆得膩味了,這才準備換個地方講學過癮,他想到同樣固執的何心隱,唯有搖頭。當他和呂光午說起自己即將回京城述職時,顯然已經聽說過此事的呂光午挑了挑眉,繼而嗬嗬笑道:“那我就提早恭喜師弟能夠回朝升官發財了!”

    隻要不是又有什麽萬難的局麵等著我就好!

    汪孚林心中腹誹,等得知呂光午打算回新昌老家歇息一陣子,再過一段日子就打算遊曆陝甘,他著實是唯有佩服兩字,當下少不得厚著臉皮約了同行先回徽州,得到應允後,登時喜出望外。雖說他自己的隨從護衛加上戚良等人,已經非常足夠了,但小北如今畢竟是雙身子的人,多一個呂光午這樣的天下勇士,保險係數何止增加一兩倍?

    等到新任巡按禦史抵達,交割了各項事務,汪孚林啟程離開廣州城的這一天,恰是陰雨綿綿。他本以為各處都已經打過招呼,這一次悄無聲息地離開就算了,誰知道車馬隊伍剛一出察院街,就發現一大堆人早已經等候在了那裏。這其中,既有官員、士紳、富商、讀書人,也有尋常的小民百姓,那幾百號人雲集的場麵把他看得直發愣。正當他撥馬上前,不知道該說什麽是好的時候,卻有一個童子快步跑了過來,正是當初來自新安漁村的細仔。

    “汪爺,大家說,不能讓你就這麽悄悄走,大家一起來送你!”

    “是啊,大家一起來送你!”

    說這話的,是落後幾步的廣州知府龐憲祖。他衝著汪孚林擠眉弄眼笑了笑,卻是又添了一句話:“今天廣州官民百姓自發來了千八百號人,除了我們,全都在城門等著給你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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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五三章 貪婪的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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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盡管當年永樂遷都時,曾經一度挖空了南京的富商和富裕階層,但地處東南的這座金陵古都,其恢複能力從來都是非同一般的強,在正德皇帝南巡之後更是發展迅速,如今的南京哪怕沒了帝王,依舊一副名城氣象。不說別的,單單聚集在這裏那些大大小小的衙門,囊括了六部、都察院、大理寺等等重要的職司,便足以讓其比起蘇鬆杭來,更有一番權貴雲集的氣象。

    然而,相比隻掛著個尚書名頭,實權相比京城六部卻差一大截的南京六部尚書,在這座古城中,最重要的職位除卻應天巡撫和應天府尹之外,決不能忽略南京守備。守備一職一分為二,一半由勳貴擔當,一半由太監承領,大多數時候都有四個人。

    這其中,魏國公徐家因為紮根於南京,幾乎每一代都承襲南京守備之職,再無上進之心。於是這時候還能給不速之客提供茶水點心。



    當汪孚林進去的時候,就發現一個身穿黃褐色直裰,看上去就平常文士一般的中年人正捧著茶盞。悠然自得地吃著栗子酥,看那專心品嚐的勁頭。仿佛這不是鏢局中手藝有限的廚子手藝,而是哪家大廚的精品。作為吃貨,麵對這情景,汪孚林對這位陌生的客人不覺放下了兩分提防,卻是笑著說道:“張先生真是好厲害的耳報神,竟然找到這裏來了。”



    那中年人站起身,卻是直到口中栗子酥都咽盡了,這才開口說道:“我初來乍到南京。統共也沒有幾個能用的人,隻在錦衣衛中還有點小關係,即便如此,也並非確定,而隻是到這裏來碰碰運氣。不過,可不敢當這張先生三個字,自打首輔大人執掌內閣,這全天下能稱張先生的,也就是一個人而已。我表字德豐,號太旻。隨汪侍禦稱呼字號。”

    果然,這是個不大喜歡別人稱呼公公的人。汪孚林心中轉過一絲明悟,因笑道:“既如此。那我就稱呼一聲太旻公。不知今日夤夜前來,有何見教?”

    張豐臉頰偏圓,眼睛眯著,嘴角掛著仿佛永不消失的笑容:“我聽說臨淮侯李侯爺和盛家,與徽商三大家聯手開的徽安票號和寧盛錢莊,這些年收入頗豐,卻因為魏國公徐家插一腳而有些心焦,故而打算攀上孟公公,卻不知道孟公公欲擒故縱。想著染指這日進鬥金的產業很久了。我雖不才,和宮中司禮監秉筆張宏張公公早年認了父子。隻人前少人得知,此番到南京來。是想為張公公找塊養老的地盤。如若汪侍禦首肯,我願意用兩萬兩銀子吃一成股。”

    兩萬兩,一成股,這看上去是獅子大開口,但汪孚林心知肚明,以當初開張時的規模來看,其實徽商三家外加臨淮侯李家出的本錢,還要遠少於這個數字,隻這些年生意蒸蒸日上,再加上品牌價值,以及給漕運鹽運放錢,這才使得一成股份的價值大大上漲而已。他在心裏迅速思量了一下,這才笑著問道:“想來張公公應該還有話沒說吧?”

    “嗬嗬,汪侍禦果然名不虛傳,自然還有一個消息奉送。”張豐放下手中茶盞,坐直了身體,“萬曆元年南直隸鄉試的時候,曾經因為鄉試結果是否公允,生員們一度幾乎鬧事,汪侍禦應該不會忘了吧?”

    盡管已經快過去三年,但耿定向主考的那一屆鄉試,所謂考題風波,放火風波,他和金陵盛家還曾經因為一個草包盛祖俞起過不小的衝突,最終不但彌合了裂痕,還通過李家聯起手來,這些過往汪孚林當然不會忘記。隻不過,那場風波把當時的南直隸鄉試主考官耿定向、守備太監孟芳、應天巡撫張佳胤,甚至還有南京守備臨淮侯李庭竹這樣的勳貴全都卷了進去,他還一度認為孟芳會被馮保撤離這個位子,如今看來卻是他當年盲目太自信了一些。

    “往事刻骨銘心,自然不會忘了。”

    “那件事的背後,是首輔大人派到湖廣江陵府去探望老太爺的遊七住在孟芳府中,這兩個人搗騰出來的花樣,想要趁機整飭東南士林,順便栽贓給浙軍老卒。所以,孟芳雖事後因此吃了掛落,遊七卻生怕禍及自己,千方百計保下了孟芳。但畢竟消耗了不少人情,再加上為了維持馮保的信任,孟芳這才不得不著力聚斂。”

    聽到這裏,汪孚林終於意識到當初自己卷進去的是怎樣一場陰謀風暴,臉上雖不動聲色,心中卻為之大怒。

    這要是真的張居正和馮保定計,他目下自然是沒辦法,隻能悶聲吞下這口氣,等日後大勢扭轉再思量怎麽報複回來。可他沒想到,這竟然是孟芳這個閹人和遊七這家奴算計的,不但害得他險些落水,還險些把一大批浙軍老卒給拉了下去,他不報此仇,誓不為人!當然,也不能張豐說什麽他就信什麽,此事他自然會派人去好好查一查!

    想到這裏,他就裝出唏噓不已的樣子,接下來和張豐扯皮拉鋸,最終以三萬兩一成股的代價,談成了這樁買賣。至於張豐如何與孟芳去鬥,那就不關他的事情了。要為司禮監第二號人物張宏謀退路財路,總不至於連這點本事都沒有!
 樓主| 發表於 2023-8-10 18:33:32 |
第七五四章 朝中有人,阻路則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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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汪孚林最終抵達京城時,已經是萬曆五年三月十五的事情了,正是殿試日的那一天。

    盡管會試已經結束,從原則上來說,落榜的舉子們已經可以回鄉了,但來都來了,很多人都想等著殿試結束發榜之後,看看一甲前三名究竟花落誰家再走。而且,明麵上的平靜之下,不少人都在議論此次朝中大佬的子弟在會試榜單上名列前茅的事。和上次張居正的長子張敬修會試落榜相比,這次參加會試的張居正的次子張嗣修,呂調陽長子呂興周,王崇古之子王謙,三者全都榜上有名。汪孚林這才收回了目光,一目十行地掃過那一個個名字,當最終看完之後,發現張嗣修赫然名列前十,沈懋學更是占據了第四名的高位,王謙和呂興周都在三十名左右,汪道貫則是在五十名開外,屠隆遠至百名,但最最醒目的是,馮夢禎高居會元!

    他忍不住輕輕歎息了一聲。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從前縱使是閣老尚書,子嗣多半都是恩蔭,就算考進士,也多半不會是在自己任內,哪裏像現在,全都恨不得在任內讓自家兒子考個進士回來,而且還不能是三甲!而沒有張居正首肯,沈懋學馮夢禎就算再東南名士,名次會這麽好?



    想著自己三年前也算既得利益者,汪孚林這腹誹也就是一閃而過。而且,汪道會在他看完榜單之後,立刻沉聲說道:“譚部堂的病恐怕拖不了幾天。”



    汪孚林之前聽兩個門房打賭的時候,就知道譚綸的狀況不容樂觀,可如今真正確定這麽一個消息,他還是覺得心頭沉重。汪道昆能夠在朝中站穩腳跟,譚綸出力很大,更何況這位一旦病故,兵部尚書的位子很可能就要落到王崇古手中,汪道昆這個侍郎恐怕就要在對方手裏討生活,這簡直是壞得不能再壞的消息。盡管兵部侍郎是可以外放為總督的,但隻要兵部尚書是王崇古,汪道昆跑到哪當總督都難以省心!

    當然,汪道昆眼下和張居正的關係還沒那麽糟糕,未必一定就怕了王崇古,但這年頭有背景有手段有能力的上司,要挑下屬的錯處實在是太容易了,汪道昆又不是謹小慎微到無差錯的聖人。

    知道汪孚林雖是晚輩,卻是汪家下一代最出色的人物,從智謀膽色來說,比自己和汪道貫還要厲害些,因而汪道會接下來就說起之前葉鈞耀出過的主意,以及汪道貫因此想到,可以把遼東巡撫張學顏放在廷推的人選上。然而,他話音剛落,突然就隻見汪孚林使勁拍了一記書桌。

    “原來如此,上了張四維的大當,敢情他會試的時候沒給仲淹叔父阻路是打著這主意!”

    見汪道會先是有些不大理解,繼而就開始攢眉苦思,到最後一下子驚覺過來,汪孚林就知道汪道會也明白了。阻人道路,就相當於不共戴天之仇,而張四維在此次會試主考官的時候取中了汪道貫,那麽就是汪道貫的座師,汪道昆不說投桃報李,改弦易轍支持王崇古,那麽也至少得在兵部尚書的廷推上保持沉默,否則在旁人看來這就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免不了要權衡一下汪道昆的政治品質。

    “難不成這就木已成舟了?”汪道會隻覺得之前聽到汪道貫杏榜題名時的欣喜完全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煩躁,“要知道,大哥之前已經給張學顏寫過信了。”

    這一次,汪孚林終於免不了臉色發黑,心情大壞。而且,張四維刻意在許國之子和汪道昆之弟中隻選了一個,不是他多疑,十有*就有鬼!

    當初他遊曆遼東的時候,張學顏是利用過他,但他也利用過張學顏,兩邊勉強算是扯平了,但張學顏看在汪道昆當年視察過薊遼,打過交道,又是張居正心腹的份上,對他表現出的善意居多。可真正要說,他還寧可繼任兵部尚書的是他在廣東的老上司淩雲翼,這還是汪道昆張居正的同年呢!

    可要是汪道昆已經向張學顏賣過好,而在兵部尚書的廷推上卻又縮了回去,那麽恐怕就會徹徹底底得罪張學顏。單看張學顏怎麽秉承張居正的意思對付前任遼東巡按禦史劉台,就知道此人的睚眥必報了。

    汪道會猶豫片刻,開口說道:“孚林,大哥出宮估計至少得兩三天,你看……”

    “叔父,一會兒無競若是帶著金寶回來,且讓金寶等一會兒,我先去譚家看看譚尚書。不論怎麽說,當初我的表字是他起的,既是回京,怎能不去探病?至於我之前讓林管家關了的兩個門房,勞煩你對伯母說一聲,就說他們得罪了我,不必立刻發落,等我回來再說。”

    說到這裏,汪孚林心裏不由得默默祈禱了一句。隻希望譚綸還能保持清醒,否則就真的難辦了。
 樓主| 發表於 2023-8-10 18:33:51 |
第七五五章 遺折和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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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孚林之前隨著汪道昆來過兵部尚書譚綸的宅邸幾次,但如今再來,他就隻見這座規製不算太大的宅邸門庭冷落,就連門房也仿佛帶著幾分頹然和倦怠。隻帶著一個隨從的他下馬上前,才通報了姓名,那門房便麵露訝然,盯著他端詳了好一陣子,突然拔腿就往裏跑,竟是連一聲交待都沒有。猜到譚家是因為譚綸的重病而有些亂了方寸,他也沒太在意,由得自己的隨從在栓馬柱上栓了馬,自己便站在那兒發起了呆。

    好在沒過多久,那門房就帶著一個中年人快步迎了出來。才一打照麵,那中年人便拱了拱手道:“汪侍禦,才聽說你要回來述職的消息,沒想到竟然這麽快就回京了。隻不過家父臥病在床已經不是一兩日,恐怕不大方便見客。”

    盡管這最後半截話說得有些支支吾吾,但汪孚林既然知道來的應該是譚綸的兒子,也就是譚家能做主的人,他便誠懇地說道:“譚公子,我今天才剛回到京城,獲知大司馬病了的消息,這才急急忙忙趕了過來。而直到此次臨終前,父親吩咐自己重金遣散姬妾,他這個兒子才明白這些。

    當官何嚐容易?

    當汪孚林回到汪府時,已經是傍晚太陽落山時分,落日的餘暉把人和馬的身影拉得老長。大概是因為沒得到裏頭主人的吩咐,看門的竟然還是汪孚林之前臨時指派的兩人,直到複又見到林管家,他言語了一聲,林管家如蒙大赦,立時從下人當中抽調了兩個老實本分的頂替汪孚林那兩個隨從,臨時充當門房。而引著汪孚林去汪道會那兒的,赫然是之前和汪孚林打過很多次交道的芶不平。

    一路上,芶不平低聲說著,自己本是在長安左門等著汪道昆的消息,直到裏頭傳話出來,確認汪道昆參與讀卷,這才回家,隨即就得知了汪孚林已經回來的消息,卻是來不及通知汪道昆了。聽到其津津樂道於沈懋學、馮夢禎等人如何得張居正青眼,汪孚林想到譚綸的病,即將出缺的兵部尚書,不知不覺竟是有幾分浮躁,但幾次張嘴,都最終沒有去打斷芶不平的話。



    等他來到汪道會的書房,卻發現金寶和汪無競並不在此。汪道會則解釋道:“你去見大司馬,應該有些所得,我就讓無競帶著金寶去嫂子那裏了。”

    汪孚林能夠理解汪道會的急切,便言簡意賅地把自己對譚綸闡述的方案簡短敘述了一遍。見汪道會的臉色實在是精彩極了,他便歉然說道:“事出緊急,我實在是沒想到大司馬的病竟然到了這地步,隻怕隨時都可能有危險,因此既然大司馬問了,我正好靈機一動想出了這麽一個方案,就用伯父的名義提了。我知道這麽大的事情,沒有和伯父叔父你們商量就做決定,是太草率了些,但是……”

    “別但是了,你小子就是比我們鬼靈精得多!”

    汪道會心情大好,在汪孚林肩膀上使勁拍了拍,卻是笑嗬嗬地說道:“走吧,去見金寶!”

    自己雖說覺得在譚綸麵前的進言已經竭盡全力周全,但汪道會能夠讚同,汪孚林當然如釋重負。等再來到吳夫人那兒,他就隻見金寶快步迎上前來,卻是倒頭就拜道:“見過父親大人!”

    汪孚林當初剛醒過來就結結實實聽到金寶叫了一聲爹,如今變成這文縐縐的父親大人,他反而有些不習慣。笑嗬嗬地把人攙扶了起來,見小家夥的個頭又已經躥高了一大截,臉上也褪去了青澀的稚氣,多了幾分穩重,他不禁有一種吾家有子初長成的驕傲。隻不過,他這個便宜父親一貫不大講威嚴,笑著點點頭後就讚許道:“十四歲的舉人,你這少年神童的名氣可是傳出去了。”

    “哪裏是什麽少年神童,這次能中舉,我也沒想到。主考官戴老師在鄉試場中病了,副主考陳老師總攬閱卷,是他力主點中的我舉人。我拜見二位老師的時候,也曾經說過自己文章淺薄,所幸戴老師很和藹,陳老師更是對我有些過度熱絡了。”說到這裏,金寶有些難以啟齒,好一會兒才訥訥說道,“我聽人說,陳老師應該是因為首輔對父親另眼看待,所以才取中我的,所以我想再磨礪幾年再下場參加會試。”

    汪無競寄籍順天府,剛考過縣試府試,成了童生,因此對年紀還自己小點兒的金寶竟然中了舉人非常羨慕。聽到金寶這坦白,他方才呆了一呆,卻是想到自己府試的時候名列第三的情景。要不是自己是父親的兒子,是不是也不可能躋身前三?

    汪孚林之前聽聞金寶中舉,就和小北細細分析過,此時卻不會給金寶潑涼水,示意金寶和汪無競一塊坐下之後,他才笑嗬嗬地說:“中了就中了,想那麽多幹什麽?當初我能在南直隸鄉試中脫穎而出,也還不是一樣借助了方先生和柯先生之力?至於殿試,那就更是比拚機遇運氣了。你今年不考就不考,這三年沉澱下來,別的都不用想,好好跟著許學士磨礪學問,總有一鳴驚人的那一天!”

    嘴裏這麽說,他卻在心裏哀歎。等著金寶支撐門戶,自己能夠退休,那還得多久啊!這次一回京城就當救火隊員,他容易嗎?
 樓主| 發表於 2023-8-10 18:34:07 |
第七五六章 殿試之後的角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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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生頭一次參與殿試閱卷,要說汪道昆心中沒有一點忐忑,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弟弟汪道貫此次竟然桂榜題名,躋身殿試的行列,他心中那患得患失的情緒就更重了。他又希望汪道貫能夠比自己當初更進一步,躋身二甲,又怕如此一來惹得外界議論懷疑,身處麻煩的漩渦。畢竟,譚綸一旦真的有什麽三長兩短,兵部尚書易位,他的處境就更加艱難,因此自從會試開始到現在的這段時日,他連白頭發都不知道多了幾根。

    而相對於其他參與讀卷的閣老尚書以及翰林院耆老,他更加尷尬的則是麵對同鄉,歙黨之中最有希望入閣的翰林侍讀學士許國。自己因為許國長子也要參加會試,故而去年年底就把汪道貫給塞了過去,希望能夠一同溫習,也收一收弟弟太過懶散的性子,誰知道這次會試的結果竟然是汪道貫中試,許家大郎落榜!偏偏許國這次被天子點了讀卷官,他因為暫代譚綸,也得以躋身其中,如今竟是抬頭不見低頭見!

    短短兩天的閱卷,汪道昆隻覺得異常漫長。好容易捱到第二天日暮,所有讀卷官挑選出來的二十幾份卷子送到了首輔張居正麵前。他見張居正不過是略掃了一遍,便毫無異議地取了前麵十二份,象征性詢問過呂調陽和張四維的意見後,就叫了所有讀卷官一起去禦前進呈,他這才終於鬆了一口氣。這二十幾份他都看過,並沒有汪道貫的,而且按照先前的排序,汪道貫很可能在二甲最後幾名,又或者三甲前幾名,具體得看二甲究竟取多少人。



    畢竟。每一科的二甲人數是不統一的,多則八十餘人,少則四十餘人。對於他這個暫時沒能力影響二甲人數的兵部侍郎來說,不確定因素太大。



    誰都知道如今是張居正當權。萬曆皇帝的禦覽不過是一個形式,因此,張居正既然對於次子張嗣修位列二甲第二這個名次並無不可,其他讀卷官也就算放心了。尤其是暗中操作,點了宋希堯為狀元的張四維,更是麵有得色。誰都沒想到,萬曆皇帝竟是沒等讀卷官一一誦讀這些卷子,就直截了當地吩咐拆開彌封。這下子。十二份卷子對應的十二個名字直接揭曉,一時間眾多讀卷官的表情著實精彩極了。



    呂調陽和王崇古則不約而同輕輕舒了一口氣。總算他們的兒子沒有放在前十二這種顯眼的位子,不至於小皇帝一眼就看到。畢竟,誰能和內有慈聖李太後,司禮監頭號人物馮保為援的張居正比?

    果然,得知了十二份卷子都屬於誰,萬曆皇帝在一本正經地聽人讀了幾份卷子之後,他便突然開口說道:“沈懋學可第一。”

    沈懋學的卷子原本在第二,可天子既是金口玉言可第一,宋希堯自然就被壓了下去。對於這種結果。張四維連眼睛都沒眨一下,臉色看上去沒有絲毫變化,但隻有熟悉他的王崇古知道。自己這外甥此刻不可能不感到任何挫敗。然而,這還沒有結束,就隻聽萬曆皇帝又用未脫稚氣的聲音說道:“張嗣修可第二。”

    此話一出,張居正立時露出驚容,連忙阻止道:“皇上,張嗣修乃臣次子,臣不避嫌讀卷已經過分,將其置之於榜眼高位則斷然不可!”

    汪道昆亦是暗自咂舌,可更讓他心中悚然的是。萬曆皇帝竟嗬嗬一笑,一本正經地說:“先生有大功於國。

    還不如上淩雲翼呢!可問題是兩廣局勢尚未完全穩定,淩雲翼性子又是張揚驕縱的人,再加上又是張居正的同年黨,隻怕很難一步登天。

    “等過了今夜,回去之後再商量吧。”

    作為三人之中官職最高,同時也是資曆最深,戰功赫赫的,殷正茂也隻能吐出了這麽一個答案。對此,汪道昆暗中慶幸,虧得葉鈞耀出了那個餿主意後,自己想都沒想讓殷正茂從戶部調到兵部的可能性,畢竟那樣的話他這個兵部侍郎也要挪窩,兩邊都是重新開始,那就虧大了。

    發榜前的這一夜,也不知道多少人沒睡好,更不知道多少消息經由禮部送往各方消息人士,以至於次日殿試進士齊齊匯聚一堂等候傳臚時,不少人已經提前知道了名次。這其中,就有大半夜緊急被人敲開門的沈懋學。得知自己竟然中了狀元,一貫沉穩的沈懋學一整個下半夜都處於失眠狀態,早上不得不用井水洗臉,沈有容還別有用心地讓人煮了雞蛋給他敷眼圈,直叫他恨不得狠狠揍這個故意看笑話的侄兒一頓。

    可如今那興奮勁頭過去,他就很清楚自己這個狀元是怎麽來的。平心而論,每三年一次會試,能夠中會元又或者狀元的人,很少會出現冷門這種情況,大抵都是主考官乃至於閣老尚書們心中有數的才俊,當然,這樣的人每屆不止一個,而是少則幾個多則十幾個備選,具體名次三分看個人發揮,三分看背後大佬角力,還有四分則是看天子的臨時起意。所以,此時此刻他心中倒沒有覺得對不起馮夢禎,隻是暗自感慨多年苦讀,卻難抵權貴青眼。

    而如果不是那麽巧在遊曆薊鎮的時候碰到汪孚林,他還會有這麽好的運氣嗎?

    如果汪孚林知道沈懋學此刻的想法,一定會嗤之以鼻。有教過張居正那幾個兒子的門館先生薑奇方出任宣城縣令,出自宣城世家的沈懋學肯定早就進入張居正視線了,他隻不過是把這個過程提早了一些,把關係加深了一些,僅此而已。

    一場傳臚過後,幾家歡喜幾家憂。披紅戴花的沈懋學根本來不及和其他同年說一句話,甚至連和好友馮夢禎和屠隆打招呼的功夫都沒有,就被傘蓋儀從禮送回家。而黃榜則被送到了長安左門,進士們當然就各回各家了。而同樣被關在宮裏三天三夜的讀卷官們,也終於得以出宮。無論他們平日在衙門中是如何的位高權重,在宮裏卻畢竟隻是臣子,哪有家裏來得舒服?

    而汪道昆等了剛剛經過傳臚的汪道貫,兄弟一塊從長安左門出宮。在長安左門,兩人恰是看到了那黃榜之前無數人圍觀抄錄的情景。汪道昆遙想當年自己經曆過,汪孚林經曆過,如今輪到了汪道貫,他終於忘記了那些煩心事,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竟是直到芶不平匆匆上前叫了一聲老爺,二老爺,他這才驚覺回神。然而,芶不平說出來的第一句話,卻讓他在呆愣過後,立刻驚喜了起來。

    “老爺,小官人回來了。”

    汪道昆和汪道貫都有兒子,但都年紀很小,家中素來以少爺稱之,而整個鬆明山汪氏,被親切地稱之為小官人的,就隻有汪孚林,盡管他早已不是被人叫小官人的年紀了。汪道昆來不及多問,立刻上了二人抬的小轎,汪道貫則更心急,直接牽了一匹馬過來,沒等汪道昆起行就一溜煙先跑了。

    等來到汪府門前,汪道昆因為步伐太急,跨過轎杆的時候甚至被生生絆了一下,幸好芶不平眼疾手快,這才沒有跌倒。即便如此,他也沒有放在心上,直到快到自己書房時,這才放慢了腳步。這時候,他就聽到了裏頭傳來汪道貫那招牌的爽朗笑聲。

    “好小子,我和大哥都快愁得白頭發掉一地,你一回來居然就不聲不響解決了!我看吏部尚書張瀚也不用幹了,直接讓位給你得了!”

    盡管敏銳地察覺到,汪孚林應該解決了某個棘手的難題,可汪道貫的口無遮攔還是險些讓汪道昆氣歪了鼻子。他一下子快步走到書房門口,打起門簾進去就厲聲喝道:“你好歹有個叔父的樣子,就知道信口開河!”
 樓主| 發表於 2023-8-10 18:34:25 |
第七五七章 走狗和上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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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說父親汪良彬尚在,但長兄如父,汪道貫平時可以和汪道昆沒大沒小,但大哥真的發火,他就立刻老實了。若是旁人看到狂傲的汪二老爺還有這一麵,必定會瞠目結舌。汪道會卻是看慣了的,此刻就笑著當起了和事老,將汪孚林之前去探望譚綸時商定的事情對汪道昆說了。果不其然,他話音剛落,就看到汪道昆神情複雜地看著汪孚林,許久才歎了一口氣。”

    可話音剛落,他就聽到了一聲冷哼:“起來吧,在廣東威名赫赫的小汪巡按回來了,我卻受不起你這禮數。”

    這擺明了就是找茬的反諷,汪孚林哪裏會聽不出來。可他卻硬是裝成隻聽見前麵半截,立刻就很利索地站起身,隨即也不吭聲,眼觀鼻鼻觀心地等著陳瓚說話。反正要挑他在廣東有什麽錯處,無非就是擔任巡按禦史卻帶著家眷而已,果然,接下來陳瓚痛批了他這種行徑,但言語全都是衝著他一個,卻不曾隻言片語涉及到他的父母妻子,倒也與傳言中這位老爺子的風格吻合。

    畢竟父母是為了子嗣傳續,妻子是為了孝道,隻有他這個事主該擔責。

    也許是對他低頭聽訓的態度還算滿意,陳瓚疾風驟雨一般痛批過後,臉色就明顯緩和了下來,卻又徐徐說道:“至於你在廣東的諸般做法,有的太過毛躁激進,有的太過想當然,不可取,但卻還算盡心竭力,尤其是俘獲招撫海盜幾乎數以千計,更有林道乾林阿鳳這等官府始終沒拿到的巨盜,功勞卻也不可抹殺,若說功過相抵,卻也太過牽強,不夠公正。你且先回去,此次回道考評上我會親自給你寫一筆。”

    這老爺子還挺公正的嘛!

    汪孚林在心裏這麽嘀咕了一句,臉上卻依舊恭恭敬敬,毫不勉強地行禮謝過。可正當他要告退離去的時候,卻隻聽陳瓚又開了口。

    “曆來都察院禦史都要先試職,方才實授,巡按更是絕不輕授,你之前可以說是破例了。要知道,十三道監察禦史外放巡按是很難得的,但凡南北兩京畿道、南北直隸提學禦史、巡按順天、真定、應天、蘇鬆、淮揚以及其他十三道的巡按,再加上巡視京營,這是大差,若是死摳從前舊例,三年禦史考滿之後,才能外派這樣的大差巡按。相形之下,遼東、宣大、甘肅以及屯田巡鹽等等,都隻能算是中差,巡視五城、皇城、十庫、盧溝橋等等,那就隻是小差了。”



    盡管汪道昆也曾經掛過右副都禦史這種職銜,但卻一天都沒有真正在都察院呆過,所以對這些舊製也不是十分清楚,汪孚林當然也還是才第一次了解這所謂的差遣還有如此大的分別,頓時為之汗顏。可他又不能說我一直都不想當禦史,去年上任那是硬派的,所以不清楚都察院這些規定。再說,老爺子這提點也算是金玉良言,他便再次躬身謝道:“是,謹記總憲大人教誨。”

    陳瓚這才放了汪孚林離去,可等到人一走,他突然拍了拍額頭,醒悟到自己忘了最重要的另外一點。

    巡按禦史位卑權重,極端情況下甚至不用太在乎地方督撫,所以若真正按照舊製,回京之後不需經過本院就能直接麵聖。如今天子尚幼,大小公務都是張居正獨攬,之前是因為張居正還在殿試讀卷,所以汪孚林沒法去見。要這麽說,他這個左都禦史先召見汪孚林,其實也已經違例了!

    汪孚林卻不大清楚陳瓚此時正在深深懊悔中。他出了大堂就長舒一口氣,卻發現杜都事竟然還等在那裏。見他安然無恙出來,這位在都察院中資曆甚至久過大多數禦史的首領官滿臉堆笑地上前,先是盛讚他在陳瓚麵前應對得體,隨即方才低聲說道:“按理接下來汪侍禦需得去見廣東道掌道禦史。廣東道禦史總共七人,掌道禦史錢侍禦在都察院年資最久,已經出過一任巡城,一任巡按,最是有清名。”

    在廣東巡按的時候沒有上司的日子太好過,如今驟然回到京師,一想到都察院中這麽多人,光是廣東道就有七個禦史,扣除巡按,在京的還有五個同僚,其中更有一個壓在頭上的小上司掌道禦史,汪孚林自然免不了心中歎氣。可人在官場飄,想要一輩子沒上司壓著,那本來就是癡心妄想,因此他少不得答應了一聲。就在他跟著引路的杜都事,來到了一處看上去都顯得斑駁老舊的廂房時,就隻聽背後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

    “哪位是汪孚林汪侍禦?內閣緊急傳話,首輔大人召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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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五八章 首輔截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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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廣東道掌道禦史錢如意今年四十歲。

    若是從年紀以及他如今正七品的官銜來看,他的官途似乎並不順利,但事實並非如此。他隆慶二年中了三甲同進士,先是在陝西一個不起眼的縣裏任縣令,然後卻因為投了陝西巡按禦史的眼緣,三年任滿就升調都察院為禦史,如今已經曆經一任巡城禦史,一任巡按禦史,在都察院呆了整整四年,從這一點來說,他不認為自己是憑借年資久才成了廣東道掌道禦史,而是憑的鐵板釘釘的政績。

    所以,哪怕汪孚林這次在廣東折騰出來不少事情,甚至還有俘獲海盜頭子,招撫了近千海盜的大功,可在他看來,那也不過是年輕人瞎折騰而已,本打算在見到汪孚林後,如若對方年少氣盛,那麽就好好敲打敲打,讓其明白在這廣東道到底是誰話事。為此,他早就叫了經曆司的杜都事過來,囑咐了其好一通。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聽那聲音汪孚林分明跟著杜都事到了門外,內閣卻突然命人緊急傳話,直接把人給他截胡了!



    他隻聽得門外杜都事好一陣慌亂,而汪孚林卻還在那猶猶豫豫地說,不是說按理要先拜見掌道禦史,赫然把他擺到了和張居正同等的地步,他頓時在心裏大罵,卻還不得不起身出門,擠出一絲笑容對汪孚林說道:“自然是內閣首輔大人的事情更要緊,汪侍禦且先去才是。”



    “那……我聽前輩的。”汪孚林笑容可掬拱了拱手,隨即就跟著那滿頭大汗來找人的小吏轉身離去。雖說頭也不回,可他卻仿佛感覺到了那位掌道禦史的視線一直都跟隨著自己,至於其中有多少善意和惡意,那就很難說了。



    因為之前考中進士之後,汪孚林也就是在京城汪府幫著汪道昆做點迎來送往的事。張居正的家裏他還借著張家幾位公子的邀約去過幾次,可位於宮城的內閣直房,他卻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來。內閣來傳話的是一個小吏,盡管都說宰相門前七品官。在內閣這種地方做事的小吏也絕對炙手可熱,但對方卻表現得不卑不亢,既沒有過度熱絡,也沒有一味冷淡,一副公事公辦的表情,倒讓汪孚林對張居正執掌內閣的情形有些猜測。

    如果這小吏表現出來的態度並不是裝的,而且內閣用的其他吏員也都如此,那麽。光是從用人來說,張居正實在名不虛傳!

    內閣在會極門東邊,緊挨著南麵的宮牆,左右是製敕房和誥敕房。最初是非常低矮的臨時性建築,但多年修繕下來,尤其是嘉靖後期曆經嚴嵩、徐階、高拱三人的大規模整修,如今雖不如外頭千步廊那五府五部的光景,卻也非常氣派。尤其是張居正這個內閣首輔算得上是大明開國以來權力最大的,進進出出的官吏宦官雖多,卻是一絲雜聲也無。許多人就連腳步聲也刻意壓輕了。

    身處這種肅穆的氛圍中,汪孚林也多了幾分慎重。然而,盡管他是張居正召見的人。卻仍是等了整整兩刻鍾,這才候到了一個空擋。在這兩刻鍾之中,張居正除卻見過馮保派來的司禮監隨堂,還接見過吏部尚書張瀚,戶部尚書殷正茂,所以他自然談不上什麽怨言。當輪到自己的時候,他用眼角餘光掃了一眼還在排隊等候的其他人,見一個個品級都比自己高,心想今天這一幕傳出去。他是張居正賞識之人的名聲恐怕更要傳出去了。

    這在眼下看來是真傍上了大靠山,可從長遠來看。那簡直就是嫌死得不夠快啊!

    張居正起居辦事的直房,曾經住過高拱、徐階、嚴嵩。朝向最好,房間最軒敞,但他也和那三任主人一樣,忙得不可開交。因此,在汪孚林進來時,他頭也沒抬地手持宣筆蘸墨疾書不停,直到掃見汪孚林已經下拜行禮了,他方才點頭說道:“起來說話,等我擬完這幾本後,再與你說話。”

    “是,不過我剛剛回都察院,之前又沒有監察禦史的經驗,這廣東道的諸多事務全都要熟悉起來,隻怕短時間之內,這道陳奏完成不了,還請元輔多多寬容。”

    張居正讓誰辦事不是竭盡所能,汪孚林卻竟然如此為難地表示要拖延,他頓時啞然失笑。可想想確實很少有禦史如汪孚林這樣新進士一出仕就是巡按,在廣東任上非但沒捅婁子,還建下功勳,他就釋然了。微微沉吟片刻,他就開口說道:“你之前從廣東回來,沒有用足一百二十八天的期限吧?既如此,沒有用完的那段時間,我給你假,左都禦史陳瓚那裏,我會和他打個招呼。”

    因為小北身懷六甲,汪孚林從廣州到徽州的一路上走得慢了點,足足用了一個半月,算算日子充足,他又在徽州多停留了幾天,就這樣抵達京城時也隻用了兩個半月,要真的用完一百二十八天假,也就意味著他至少還有一個月可以自由支配!一想到這裏,汪孚林就喜形於色,立時連聲道謝,以至於他告退離開的時候,張居正都忍不住有些又好氣又好笑。

    之前說重用說升賞的時候,這小子都好像表現得挺淡定,甚至還使勁推辭,這次一說放假就立刻興高采烈了,敢情這是個懶人啊!

    當然,張居正也知道汪孚林並非單純不願意做事的懶人,否則到了廣州之後大可按部就班循規蹈矩,不必冒風險擔責任,可眼下想到人興高采烈離去的情景,他在接見下一個人的時候就有些走神。功利心太強的人可以用卻需要提防,而懶散沒有野心的人雖說需要鞭策,但從某種意義來說卻可以放心。汪道昆隻不過是兵部侍郎,在滿地都是權貴的京師隻有這麽一個擔任少司馬的伯父,汪孚林談不上太深厚的背景。

    跟在汪孚林後頭謁見張居正的那位卻根本沒有發現首輔大人的走神,就算他發現了,他也斷然不敢貿然停頓,又或者咳嗽。而且,有了汪孚林剛剛占據了首輔大量寶貴時光,卻神采飛揚出來的例子在前,他當然也非常賣力地滔滔不絕,可就在他認為自己表現得非常不錯時,卻聽到了一聲輕輕的拍扶手聲,吃這一嚇,他立刻停了下來。

    張居正隻是無意識地拍了拍扶手,發現麵前的人住口不說了,他皺了皺眉,正要開口,外間突然就傳來了一個聲音:“元輔,譚家命人報喪,已經向通政司遞了譚部堂的遺折,訃告都發出去了!”

    聞聽此言,張居正頓時沉默了下來。當年倭寇肆虐,沿海生靈塗炭的時候,武官有戚繼光俞大猷,而文官則有胡宗憲和譚綸,隻可惜胡宗憲附嚴嵩嚴世蕃父子,他就算背後嘉賞其能,卻也不可能在徐階事後清算的時候為胡宗憲說什麽話。而譚綸不同,若非他屢次向徐階舉薦,即便譚綸在台州知府和浙江海道副使任上嶄露頭角,也萬萬難能在嚴嵩當權期間脫穎而出。而兩人私下頗有書信往來,由此建立起了多年交情。

    而且,就在昨日,他還剛剛收到了譚綸口授,譚綸長子譚獻手書的私信,暗示王崇古可為兵部尚書,劉應節又或者淩雲翼可為刑部尚書,張學顏可代薊遼總督,日後則為兵部尚書候選。如果譚綸身體尚好,這樣*裸地幹預政事,他必定會不快。可如今譚綸已經去了,這封私信的意義就截然不同。畢竟,譚綸和幾人都談不上多大的交情,頂多劉應節是代替其擔任薊遼總督而已。

    哪怕已經病入膏肓,譚綸還是沒有忘了助他這個老朋友一臂之力,讓他能有足夠的位子安置自己看重的人!

    一時間,張居正再沒有興趣聽麵前那官員說什麽,淡淡地擺了擺手,那人就非常知情識趣地退下,哪怕心中再不甘心,也不敢輕易流露出來。而張居正也沒有叫外頭那報事的小吏進來,而是在久久的沉默之後,這才揚聲吩咐道:“去通政司,把譚子理的遺折立刻拿來,再去譚家看看一應喪儀準備得如何,等成服奠告之日,我要親自去吊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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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五九章 香火情,見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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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孚林離開內閣出會極門時,正好和去給張居正稟報譚綸死訊的小吏擦身而過。盡管覺得那人步履匆匆,應該是發生了什麽大事,但他在這宮城之內隻是個七品芝麻官,因此自然不可能攔下對方詢問。而張居正說是給他假,可他想想自己到底還是都察院的人,這麽大的事情總不能不對本管上司言語一聲,出宮之後就又折回了都察院,再次去見了左都禦史陳瓚。

    他原原本本將之前張居正召見的經過說了,最後撂出張居正批假的事,這才等著上頭老爺子的答複,這一等就是足足好一會兒。

    七十出頭的陳瓚可以算得上是朝堂高官之中年紀最大的人了,但若是說資曆,有心人就會注意到一個意味深長的因素。因為這位左都禦史,同樣是嘉靖二十六年的進士!也就是說,張居正、殷正茂、陳瓚、汪道昆、淩雲翼、劉應節,這幾個或在中樞,或在地方為督撫的高官,全都是嘉靖丁未科的同年。所以,這也是傳聞中剛正廉明的陳總憲老爺子,對汪孚林的態度有dian雷聲大雨dian小架勢的最大原因。



    當然,相比其餘幾人當初都是二十出頭就中進士的優勢,陳瓚大器晚成,四十二歲才中了三甲同進士,而且名次還在倒數。當然,那一屆的有趣之處不止如此,劉應節排在倒數第九,殷正茂排在倒數第十二,相形之下陳瓚這個倒數二十五也不算什麽。但如果算升官步伐,起頭就隻是外放縣令的陳瓚卻絕對算不上慢。而他固然不善爭論,又從來不和人敘什麽同年交情。看似油鹽不進。但卻絕不僅僅是個倔老頭。



    “你去廣東。來回奔波上萬裏,首輔準假也理所應當。不過,廣東道總共就七人,如今一人巡按,你再告假,時間若太長則耽誤正事,給你二十日假,二十日後。你準時銷假回來上任。”說到這裏,陳瓚又補充了一句,“上呈首輔的陳奏,你也另抄一份給我存檔。”

    汪孚林本來隻是想著,如果陳瓚真的等到張居正吩咐才得知給假的事,未免會留下他拿著首輔壓人的印象,這才來見一見老爺子,還做好了陳瓚萬一不∝ding∝dian∝小∝說,≠o< s=”arn:2p 0 2p 0”>s_();準,他就竭盡全力軟磨硬泡一下,誰想到陳瓚竟然也這麽痛快就批了!呆了一呆之後。他立刻趕緊答應,隨即又表現得略有些遲疑地問道:“那廣東道掌案禦史錢侍禦那裏……”

    之前汪孚林從都察院被張居正使人叫了過去。這自然也驚動了陳瓚——畢竟老爺子之前才醒悟到按照規矩,自己應該等代表天子的張居正見過汪孚林之後,再接見汪孚林——所以,得知汪孚林是去見廣東道掌案禦史錢如意,到了門口突然被叫過去的,錢如意和經曆司的杜都事還為此有些嘀咕,他心念一轉就開口說道:“你且先回去就是。”

    錢如意此人雖說以資深為掌道禦史,對新回來的巡按也有管轄權,但做得太明顯了。既然其在都察院既是年資已久,也該到了外放的年限,是該看一看廣東的分巡道是否出缺,給一個分巡道,這也差不多與其政績匹配。

    一大早先是去了都察院,而後又進了一趟宮,回來又去了一趟都察院,饑腸轆轆的汪孚林看看已經錯過了午飯,幹脆先找了家小館子填飽了肚子,這才回到了汪府。然而,他才剛在門口下馬,就隻見芶不平一陣風似的衝了過來,低聲說道:“小官人,之前狀元公聽說你回來了,帶著沈公子一塊過來找你,沒想到恰逢譚府來報喪,老爺和二老爺以及四老爺擔心譚府就長公子一個,喪事難辦,就一塊去了譚府,狀元公則是帶著沈公子回去了,等成服之後再去吊祭。”

    他這話還沒說完,就隻見汪孚林滿臉呆愣,他連忙半是攙扶半是呆愣地把人往裏帶,隨即親自伺候汪孚林換了一身素服——汪孚林之前從徽州日夜兼程地陸路趕回京城,箱籠還在水路運河上,所以這衣裳是汪道貫早年留下的,眼下自然顧不上那麽多。等到他再次帶著汪孚林出門時,就隻見這位小官人垂下眼瞼半眯起眼睛,卻仍舊掩飾不住那眼中的一抹水光。

    兩日前,汪孚林才剛來過這裏,那時候譚綸雖說已經病入膏肓,卻還打起精神和自己說過話,如今再來,譚府門前已經掛上了兩盞象征喪事的白燈籠,仆人們多半在腰中係了白色的孝帶,至於五服之內的親屬,則要等小殮、大殮之後,才會換上各自的麻衣孝服,他隻覺得世事滄桑,不外如是。此時一眼望去,譚府看上去和平日裏並無不同,隻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喪事而顯得有些忙亂。不多時,就有人帶著汪孚林來到了一間小花廳。

    “子理兄的夫人,也就是你的母親早就過世了,如今身邊的姬妾也都遣散,你兩個弟弟又還在趕過來的路上,你身為長子,接下來要哭靈,要答謝吊唁賓客,妻子又不在京師,隻怕這家裏的事情你也全然顧不上。這樣,我讓仲嘉留在譚家幫你打理喪儀雜務,如此你就可以少分dian心。”

    一進門,汪孚林就看到汪道昆正在給人出主意,而譚獻渾渾噩噩地站在那裏,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剛剛那番話。晚來一步的他本想問為何不讓汪道貫這個新進士留下,可隨即就想到汪道貫還有新進士恩榮宴等等諸多應酬,十有**還要去參加館選碰碰運氣,他就改口說道:“伯父,首輔大人和陳總憲正好批了我二十天假,大司馬生前於我有賜字贈劍之情,我也留下幫譚兄一dian忙吧。”

    至於張居正交待的事情,先捎信回去讓陳炳昌打個草稿就行了!

    父親在見了汪孚林兩日之後就撒手而去,譚獻最初也覺得若非自己當初卻不過情麵領了汪孚林來,父親可能不會這麽快辭世。可如今訃告發出的第一時間。汪家人就立刻全都來了。他此刻醒悟過來之後。心頭又不禁有幾分感激。

    昨日譚綸在難得清醒後讓自己送出了那封給張居正的私信,又指dian自己說,淩雲翼、張學顏等人全都是張居正頗為看重的人,自己臨死力薦,日後人家總會記得好,對譚獻兄弟三個更會有些香火情。至於張居正,也許會因此更記得照拂譚家子孫。

    而這些,何嚐不是因為汪孚林出的主意?

    因而。想到之前譚綸直到病勢確實沉重之後,才讓人往老家捎信,讓他那兩個弟弟帶著媳婦過來,他自己的妻子原本也在老家照顧他的兒子,這次也會上京,他使勁定了定神,擦了擦眼睛之後,就鄭重其事地說道:“那接下來就勞煩仲淹叔父和世卿賢弟了!”

    對於汪孚林莫名其妙多了二十天假,汪道昆雖覺得奇怪,但眼下卻也顧不得這許多。考慮到有經曆過喪事的汪道會出麵。又有汪孚林幫手,譚家這場喪事理應能夠順利一些。但得知譚綸姬妾全都被一個不留地遣散,如今內宅無人坐鎮,眾多仆婦和丫頭萬一有個偷懶耍滑,或者夾帶東西逃走的醜聞,那未免有傷譚綸清譽,因此,他在離開譚家之後又折返了回來,提醒譚獻在仆婦中挑個最可靠的老成仆婦,在內宅掌管對牌。

    既然在譚家幫忙,沐浴小殮、大殮、蓋棺、設靈床等等,汪孚林自然一一參與。但平生第一次經曆古人喪事的他大多數時候純粹隻是個幫忙的角色,但總比滿心哀慟的譚獻要好些。隻是想到譚綸官當到這麽大,卻並未有親戚族人跟到京師,隻有一個長子在身邊照顧,他心裏就忍不住歎息。

    傳說中譚綸雖不比胡宗憲貪婪斂財,卻也並不是分文不取,可他在譚府呆了兩天,卻發現譚家父子全都是對金錢沒有太多數目的人。之前譚府一應銀錢往來,竟然全都是由管家掌管,譚獻這個當兒子的連家裏還存著多少銀子都不知道!

    好在譚家那位老管家並不是仗著主家之勢在外大放高利貸,關說人情,四處與人交結的滑胥之輩,但年紀一大把,也談不上什麽精心打理。當汪孚林拿到賬冊的時候,看到堂堂已故兵部尚書賬麵上總共就一千一百多兩銀子,其中好些還沒收回來,他忍不住嘴角抽搐,一問之後才知道譚綸的俸祿就那麽一dian,人情來往又多,仆婢花銷不少,如若不是已故譚夫人在京師曾經開了一家狀況不好不壞的脂粉鋪子,這喪事也就根本沒法辦了!

    好在壽材譚綸早就準備了,不用臨時去找,其他的有汪道會操持,因而汪孚林幹脆直接越俎代庖坐到了帳房裏,專管往來銀錢清算。當第三日正式開始接待外來賓客吊唁時,第一個來的竟然是當朝首輔張居正。聽到消息,仍在帳房親自打算盤的汪孚林愣了一愣,卻沒有出去。畢竟,外頭迎來送往的事情自有汪道會負責,他沒必要去出這風頭。因此,他隨手在賬冊上勾了一筆,對一個來聽回話的小廝說道:“請老管家過來一趟。”

    張居正和譚綸私交極好,之前也來過很多次,如今舊地重遊,老友卻是天人永隔,他心頭自然不免感傷。見出來迎接的是汪道會,盡管早知道汪道昆讓堂弟和汪孚林一塊在這幫忙,他心裏還是對譚綸生出了幾分不以為然。就算兒孫不成器,多留幾個人在京城,又豈會如今辦後事的時候捉襟見肘?心裏這麽想,一路入內的時候,他少不得詢問汪道會一應喪儀安排,聽到都還井井有條,他方才環顧左右又問了一句。

    “汪世卿聽說也再次幫忙?”

    汪道會卻猶豫了一下,直到發現張居正臉色有dian不好,他才低聲說道:“正在帳房裏。大司馬生前不大在乎身外之物,所以賬麵沒剩多少錢……”

    本朝大臣治喪的時候,身無餘物可供治喪的比比皆是,張居正沒想到譚綸巡撫總督當過好幾任,竟然也會落到如此地步,登時愣住了。他此來本也準備了一份豐厚的賻儀,當即就頭也不回地對身後跟隨的遊七說道:“遊七,你去一趟帳房,親自把賻儀交到汪世卿手中。”

    聽到張居正竟然如此吩咐,遊七不敢怠慢,立刻答應一聲匆匆離去。而他一走,張居正隨著汪道會一路來到靈堂,拈香祭拜過後,竟是不由得撫棺發呆。麵對這一幕,汪道會又不敢催,又不敢勸,而譚獻除卻哭拜,那就更加毫無主意了。哪怕汪道會平日裏和文人雅士相交時,三兩句話就能讓人如沐春風,這會兒卻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心中有些後悔聽憑汪孚林窩在帳房中不露麵,以至於現在連個出主意的都沒有。

    而帳房中,當正在對譚府那位老管家交待兩筆開銷的汪孚林看到門簾一動有人進來時,當即抬頭往外看去,卻發現來的是一個身穿素服的中年人。乍一看去仿佛是個隨從,但隻看其不經意中流露出幾分居高臨下的氣息,竟是他當初帶著沈懋學沈有容叔侄造訪張府是照過一麵的遊七!

    他還沒開口說話,同樣回過頭去的老管家在一愣過後,立刻笑容滿麵地叫道:“遊七爺怎到了這裏來?”

    汪孚林心裏想的卻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上次是當麵不識仇人,這次他卻已經從南京守備太監張豐口中聽說當年舊事,而後又在南京多停留了三日,派人到孟芳府中打聽,基本上完全確定了四年前遊七確實在鄉試期間逗留。為此,他在剩下的時間裏不得不日夜兼程,險些沒跑死馬!

    而遊七見到汪孚林,心裏也同樣直犯嘀咕。他之前在萬曆元年於南京鄉試之際攪動風雲未果後,就去江陵府送信給張家老太爺老夫人,還聽老夫人提起過汪孚林幾句,回京之後汪孚林已然金榜題名,卻一直都沒有派官,甚至還到遼東去兜了一圈,他與其沒什麽關聯,見過一麵後,自然是幾乎就要把此人忘了。

    可汪孚林沒官沒職,回徽州老家又同樣不消停,到廣東當個巡按禦史,那就幹脆攆跑了兩個布政使。當年他在南京的那dian舊事,少不得又被勾起了回憶。這麽一個會惹事又不怕事的家夥會不會知道,當初鄉試的時候險些被自己算計入彀?

    “原來是遊七爺親自來了。”

    遊七悄悄打量了汪孚林幾眼,卻沒想到對方也如同那老管家似的招呼自己。他沒怎麽理會那老管家。當初譚綸在世的時候,他看在那位兵部尚書的麵子上,照顧照顧譚家的產業幾筆生意,讓這位老管家能維持住譚家的吃用開銷,如今譚綸一死,總會人走茶涼,他又怎高興再和一個下人假辭色,沒來由失了身份!

    他當即打哈哈道:“怎敢當汪侍禦如此稱呼?隻叫我遊七便是。首輔大人讓我親自把賻儀送來帳房,還請汪侍禦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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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六零章 世態炎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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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居正讓遊七這麽個大總管親自來送賻儀,還指名送給他?這麽說,張居正是知道他坐鎮譚府帳房的事情了?

    汪孚林心中轉過這麽一個念頭,可當他看到那位老管家被人忽視之後,那張尷尬中流露出幾許悲涼的臉,縱使他早就在心裏把遊七劃歸到見風使舵絕不可交這種類別中,也不由得生出了幾許鄙薄。張居正都親自來吊唁譚綸了,你一個下人麵對譚府管家就這態度?見遊七鄭重其事地遞過來一個白色的信封,他伸出雙手接過,隨即就對老管家道:“勞煩管家拆開,我幫忙寫一筆給你入賬。”

    原以為自己會徹底被人撂在一邊,聽到汪孚林這麽說,老管家登時如釋重負,連忙答應一聲,卻是四處翻找出了裁紙刀,用極其小心翼翼的動作裁開了信封,取出了裏頭的一張銀票,卻看都沒敢看一眼,恭恭敬敬雙手呈給了汪孚林。見他如此光景,汪孚林笑著dian了dian頭,瞥了一眼那一百二十兩的數字,他就立刻在賬冊上記錄了一筆,這才又側頭看著老管家。



    “這是譚家的喪儀,我到底是外人,不好去親自拜謝首輔大人,就請老管家去譚大公子那言語一聲,他作為喪主,該多給首輔大人磕幾個頭拜謝才是。你再對我仲嘉叔父說一聲,麻布素服都已經齊備,至於佛道法事這一項。我吃不準。還請他拿個主意。”



    老管家連忙dian頭:“是是是。如果真的要請,那就應該請大隆善護國寺的智永大師,白雲觀的真常道長。”從前,譚家對外應酬別家的婚喪嫁娶,都是他備辦,此時話一出口,他注意到遊七嘴角毫不掩飾的譏誚冷笑,頓時臉色通紅。就賬麵上那dian銀子。怎麽支撐得住佛道兩邊法事的開銷?如果不是張居正帶頭送了這樣一筆賻儀,到時候各家應該也不會少,主人這後事就沒法辦了!

    想到汪家人之前已經對他承諾過,如果錢不夠,就自掏腰包墊付,如今遊七不過是代↓ding↓dian↓小↓說,↗ov< s=”arn:2p 0 2p 0”>s_();張居正送賻儀來,卻是這般涼薄態度,老管家想起往日對方在自己麵前素來笑臉相待,隻覺得世態炎涼人情冷暖,離開的時候心頭不無屈辱。雖說他也知道譚綸這棵大樹一倒。譚家露出頹勢便不可避免,可相較於汪家這幾人主動登門幫辦喪事的熱心。遊七這等貨色簡直是可憎!

    老管家走後,汪孚林卻在顛來倒去地看手中那張銀票。盡管徽商三大家程、許、汪鋪開的銀莊票號網絡已經漸漸鋪開到東南的浙江、南直隸、福建、江西、廣東,但一直都很謹慎地沒有向山東乃至於北直隸擴張。所以,他看到那印著隆盛銀莊四個字的銀票,想起這幾天入耳的各種消息,心中知道這是晉商的產業,背後便是張四維。端詳了好一會兒,他方才像剛剛發現遊七沒有隨同離去似的,麵帶詫異地問道:“遊七爺不去陪著首輔大人?”

    遊七正等著汪孚林和自己攀談,聞聽此言,他險些沒被噎死。別人看到自己都是恨不得貼上來,汪孚林卻是如此拒人於千裏之外,這分明是瞧不起人!而且,此時此刻細細品味這遊七爺三個字,他竟是覺得那完完全全是戲謔!想到這裏,他也懶得解釋張居正這賻儀還有什麽深層次的意思,冷哼一聲便拂袖而去。

    汪孚林之前在南京和張豐的那次見麵,不但敲定了張豐代替張宏入股,張宏還吐露了如何把孟芳拉下南京守備太監這位子的計劃。至於李言恭那邊,他則是耍了個花槍,以神秘兮兮的所謂京城消息,孟芳那邊可能會遇到dian事,把這位臨淮侯暫時糊弄了過去。因為他去見了金陵盛家的盛老爺子,談妥了張豐的事,李言恭占股最少,而且新近襲職,朝中關係都還正在恢複,又被蒙在鼓裏,也隻能暫且接受了汪孚林的說法。

    因此,遊七前腳一走,他揣上那張銀票,就立刻出了帳房。也許是因為遊七實在心頭氣惱,竟是根本沒有注意他遠遠吊在後頭,等來到靈堂時,更是直接闖了進去。看到這一幕,緊隨其後的他哂然一笑,這才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才剛到靈堂門口時,他就看到張居正撫棺發愣,汪道會滿臉為難,譚獻身邊陪著長跪於地的老管家,主仆倆全都是哀聲痛哭,進了靈堂的遊七顯然沒料到這狀況,竟是有些手忙腳亂。

    直到這時候,汪孚林才抬腳進了靈堂,他卻沒驚動張居正,而是徑直來到了譚獻跟前。因為站著不方便,他就索性對著譚獻跪坐了下來,低聲勸解道:“譚世兄,今天首輔大人是第一個來吊唁的,你還請先節哀。要知道,首輔大人不但是大司馬生前的摯友,也是長輩,今日前來不但是念舊情,也是對譚家子孫的期許。你身為譚家長子,應該明白首輔大人這一番心意才是。”

    剛剛老管家過來,雖說小聲告知了張居正那份豐厚賻儀,但也因為遊七的輕視悲從心來,對著譚獻大哭一場,以至於原本稍好一dian的譚獻又哭了個昏天黑地——在腦子不算最聰明的他看來,除了在張居正麵前表現出對父親去世的悲慟,他也沒有更好的表現方法。可此時此刻,汪孚林這一dian撥,他就終於醒悟了過來,連忙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膝行幾步上前,有些結結巴巴地勸起了張居正,也說了不少譚綸臨終前的事。

    雖然他說的都是些譚綸最後日子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很多甚至都隻是小細節,但張居正卻回過神來細細聽了,到最後便終於收回了按在棺木上的手。沉聲說道:“子理兄的諡號。我自會讓人草擬最好。其餘哀榮我也會一並向皇上陳奏。你身為子理兄長子,就把譚家的擔子都挑起來。”

    說到這裏,張居正方才看向扶著膝蓋正要站起身的汪孚林:“世卿,將賻儀冊子公布出去,省得有些人來送禮時還要四處打探。”

    汪孚林剛剛在帳房故意冷落遊七,就是擔心這家夥誘導他曲解張居正的意思,如今聽到張居正主動吩咐,他就省心多了。立刻起身答應。既然弄清楚了這個最重要的問題,又暗示了譚獻在張居正麵前表現出一dian譚家當家人的擔待,他就不繼續多呆了,當即告退出去。他這一來一去,汪道會終於品出了幾分滋味來,哪裏會去搶譚獻的風頭,ding多從旁幫著說上一兩句到dian子的話。

    一時間,在靈堂中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的遊七終於成了最尷尬的那個人。為了張居正一會兒不至於認為自己踏入此間太過輕狂,縱使心中再不情願,他也不得不悄然後退。可就在他一隻腳要退出門外的時候。冷不丁隻聽得一個叫聲。

    “遊七爺,您也來吊唁老爺了?”

    糟糕!糟糕糟糕糟糕!

    發現叫人的赫然是那位老管家。遊七簡直又驚又怒,尤其是看到張居正突然扭頭看了過來,發現是他時眼神驟然轉厲,他簡直頭皮發麻,都不知道怎麽解釋。就算他說自己進靈堂是想勸解張居正,可眼下哪還有他說話的份?他若辯稱仰慕譚綸的威名,也想跟著上一炷香,可這種借口放在任何其他官員身上都可以行得通,但在張居正眼裏,他不過是一個下人而已,哪有這資格?

    更何況,讓譚家人稱一聲遊七爺,還問他是否來吊唁,張居正如果有什麽不好的聯想,他就更加倒大黴了!剛剛真不該太小看了這老家夥!

    張居正見遊七臉色變幻不定,到最後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他臉色冰冷,沉聲喝道:“退下!”

    這在老管家聽來,無疑是張居正庇護隨從的意思,但在遊七聽來,卻簡直如同宣判。張居正對於信賴的親信和下屬往往會痛罵不留情,可對於真正切齒痛恨,甚至於除之而後快的人,張居正在人前的反應卻素來比較克製,比如當年對身為自己門生卻上書彈劾自己的前遼東巡按禦史劉台,張居正在天子麵前就不是表現出對劉台的疾言厲色,而是表現出悲涼,幹脆辭官以挾。

    可在眼下求情無疑是極其愚蠢的行為,遊七隻得磕了個頭,這才倉皇退出了靈堂。站在外頭那並不熾烈的陽光下,他心裏飛快思量著,一會兒該如何補救剛剛的失誤。可還不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來,外間就傳來了一陣說話的聲音。

    “塚宰,大司徒,靈堂到了。”

    遊七在外八麵玲瓏,隻聽到這兩個稱呼,就知道來的是吏部尚書張瀚,戶部尚書殷正茂。按理說位於這個層次上的高官,他幾乎談不上太大影響力,可這兩人上位過程卻和別的尚書不同,他自不會怕了他們。可是,眼見得是汪孚林親自引了兩人進來,他一下子心提到了嗓子眼,就擔心汪孚林開口說什麽,卻沒想到汪孚林隻是對他dian了dian頭,就請了那兩位尚書進去,隨即轉身就走,不多時,竟是又引了次輔呂調陽和左都禦史陳瓚進來。

    知道是張居正帶頭先來,其餘高官這才一一親自前來吊唁,遊七隻希望張居正盡快出來離開,不要讓人知道之前發生的那一幕,省得接下去某些小官也跑過來吊唁,到時候露出端倪,他就斷了在某些官員麵前耀武揚威的本錢,而那不但是一條最大的財路,還意味著他的麵子。

    偏偏就在這時候,他就隻見呂陳二人之後,汪孚林再次引了兩人過來,卻是三輔張四維以及刑部尚書王崇古。盡管汪孚林看上去很恭敬,張四維和王崇古也對汪孚林頗為客氣,但遊七是什麽人?他當然知道,王崇古老早就看上了譚綸這個位子,再加上譚綸老而多病,在兵部的事務多半都是汪道昆代為打理,所以王崇古和張四維舅甥倆一度想要把汪道昆給排擠走,不成之後就把氣撒到了頗得張居正青眼的汪孚林身上,結果卻反而賠進去兩個布政使。

    因此,見汪孚林把兩人讓進靈堂之後,立刻嘴角一挑輕哼一聲,分明剛剛隻是勉強虛與委蛇,他終於在心中生出了一個主意。張居正如今顯然對汪孚林觀感不錯,那小子也不是會輕易犯錯的人,可王崇古和張四維卻顯然與其不共戴天,他何妨來個驅狼吞虎?至少張居正目下來看對張四維還算滿意,當初更是將其援引入閣,他要搭上張四維的線可謂輕而易舉!

    如此想著,他一dian都沒注意到,這一次汪孚林卻跟進了靈堂去。而不多時,張居正終於從靈堂中出來,身後還跟著亦步亦趨的張四維。他連忙恭順地垂手候在一邊,等到跟隨出了譚府之後,伺候了張居正上了八抬大轎,深知張居正恐怕還沒消氣,這時候謝罪隻會惹來更大的怒火,再者張四維就在後頭不遠處預備上轎,他愣是沒敢提剛剛那一幕半個字。然而,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張居正在落下轎簾之前,卻是冷冷撂下了一番話。

    “剛剛譚家那管家特地來解釋,說是從前你幫譚夫人名下的一家脂粉鋪子拉過幾回生意,他對你感激涕零,剛剛不過是忘乎所以,這才一時失言,把平日裏的稱呼都給帶了出來。原來你在京城當中手眼通天,還有這樣的麵子,遊七爺三個字倒是名副其實。”

    遊七簡直覺得這解釋比抹黑誹謗還要恐怖,一時臉色發白。眼看張居正就這麽放下了簾子,再也沒有隻言片語,他隻覺得渾身半邊冷半邊熱,直到轎子前行了好幾步他才趕緊追上。等到轎子停在長安左門,張居正徑直換乘宮中賞下的凳杌入了宮去,遊七正滿心糾結,突然隻聽到身後傳來了嗬嗬一聲笑。扭頭見是張四維,他連忙垂手行禮不提。

    “那譚家老管家是糊塗人,剛剛在靈堂那解釋嚷嚷得人盡皆知,也難怪元輔不高興。”張四維輕描淡寫地解釋了一句,見遊七麵色發苦,他就意味深長地說道,“倒是那位在譚家幫忙的汪侍禦,似乎和譚大公子主仆都很熟啊?”

    果然是汪孚林!

    即使沒有張四維,遊七也早就把這筆賬算在了汪孚林頭上,此時更是恨得咬牙切齒。見張四維微微一笑,抬腳就要進宮,遊七突然出聲說道:“還請閣老替我在元輔麵前多多美言兩句,遊七感激不盡。”

    隻要閣老肯和我聯手,那汪孚林算什麽!

    張四維刻意挑撥,等的就是遊七這句話。他心領神會地眯了眯眼睛,輕描淡寫地說道:“你是元輔腹心,一時雷霆過去就好,病急亂投醫找人說情反倒不美,日後反省就是。”

    此事你盡管放心,我自會在首輔麵前為你轉圜!

    話裏藏話的對答之後,張四維入宮,留在原地的遊七則是狠狠捏了捏拳頭。譚綸一死,汪道昆就失去了一座大靠山,他就不信張四維的舅父王崇古那麽老謀深算的老狐狸,還挑不出隻會傷春悲秋的汪道昆一丁dian錯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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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六一章 爛賬背後的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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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紛紛亂亂的譚綸喪禮尚未結束,天子贈譚綸太子太保,諡號襄敏的恩旨就送到了譚府,卻是給了譚家一個蔭生,一個世襲指揮僉事的軍職。在譚綸當年抗倭以及平北剿寇等功勞都早就賞過的情況下,這樣的特恩和禮遇原本會惹來很多非議。可譚綸都已經故去了,譚家也沒有什麽出類拔萃的人才,別說父子兩尚書這種美談,接下來連個進士都恐怕難能,子孫幾乎肯定會泯然眾人矣,因此大多數人都保持了沉默。

    至於襄敏二字諡號,則是一個折衷的結果。甲胄有勞曰襄,協讚有成曰襄,威德服遠曰襄,自然配得上譚綸的功勳。因為大明開國以來,文字開頭的諡號,大多授予翰林出身的大學士,後期更是基本隻授予閣老,而且譚綸並不以文治和文章見長,也沒有留下太多的著述,這個文字無論如何都談不上,縱使礙於張居正的壓力,太常博士仍是不敢用什麽文襄。而譚綸不是武將,張居正無論如何都不會讓譚綸背上一個武襄這種不倫不類的諡號。



    而敏字雖不是上諡中排在最前的,可應事有功曰敏;明作有功曰敏;英斷如神曰敏。當然,最讓張居正首肯這個諡號的,是因為襄敏二字乃是他頗為推崇的嘉靖朝前中期那位兵部尚書翁萬達的諡號,這才輕易點了頭。



    死人當然看不到這些哀榮,但對於活著的人來說,這些東西卻非同一般的重要,至少譚獻便是喜出望外。而且,父親的贈官、諡號。這些是很要緊,但給譚家第三代一個蔭生,再給一個世襲指揮僉事的軍職。這至少能讓譚家多一個有前程的人。因此,當弟弟弟媳以及自己的妻兒終於趕到京城。他一頭要挑起長兄的責任,一邊自然對汪家叔侄千恩萬謝。

    畢竟,汪孚林可是把都察院給的二十天假足足耗費了一半時間在自己父親的喪事上!

    汪道會自忖反正沒有官身,而汪道昆身邊少了一個他,但還有汪道貫在,再加上如今汪孚林回京,有什麽事要商量也便宜,知道譚獻接下來要扶柩回鄉。還有千頭萬緒,故而他就主動留了下來。而汪孚林因為假期過半,接下來還要整理整理陳炳昌草擬的陳奏,就預備回去了。他把帳房那一攤子整理了一下,重新交給老管家時,他便開口說道:“接下來大公子他們就要扶柩回鄉,譚夫人生前留下的那個脂粉鋪子,你是不是準備賣了?”

    老管家先是一愣,隨即就露出了有些複雜的表情。之前他一時氣不過,狠狠坑了遊七一把。心中固然覺得出了一口惡氣,但汪孚林那時候送了張四維和王崇古進來吊唁之後,低聲提醒了他一番話後。他就不得不站出來,按照汪孚林的吩咐為遊七解釋了幾句。而這些天準備回鄉事宜中,他考慮到譚家後繼無人,張居正卻依舊如日中天,等到譚家人這一走,留在京城的產業恐怕很難照管,就打算把鋪子賣了。



    可是,他想方設法找下家,原想著損失一點價錢也在所不惜。卻沒料到竟然壓價也沒人肯接手!而少數一兩個還算仗義的,則是私底下暗示。是遊七對很多商家都打過招呼。他也不是沒想過對譚獻挑明此事,又或者求汪家人出麵找張居正評理。但他又不是沒經曆過世事的雛兒,可以想見那時候是沒有人會為自己作證的,隻要遊七抵死不認,又或者找到其他的證據,證明自己在譚家做事期間有什麽汙點,他反而會陷入有理說不清的絕境。



    所以,對於汪孚林主動詢問這麽個問題,老管家猶豫了再猶豫,最終低聲說道:“是,因為照管不過來,大少爺守製期滿能否起複卻也說不好,我這才打算把鋪子賣了,一時半會卻還找不到人接手。”

    “那就先賣了給我吧。”汪孚林看到老管家先是一愣,隨即又驚又喜,他就笑道,“你們此次回鄉肯定處處要花錢,我一定會給個公道的價錢。伯父和大司馬當年那麽好的交情,這點事情汪家還是有擔待的。”

    老管家以為汪孚林覺得自己生怕壓價,慌忙連連搖頭:“汪爺多慮了,您和仲淹先生這些天幫了譚家這麽大忙,我又怎麽會信不過你?其實,除了這個脂粉鋪子,譚家在白沙河還有上好的莊田六百畝。因為蘇鬆杭等地上貢給朝廷充當祿米的白糧,這些年因為各種各樣的緣故常常會短缺,有些講究的人家吃慣了這些上等白糧,所以不夠就到外麵去買。

    別說北邊,就是江南市麵上,白糧的價格也比尋常糧米高至少四倍。老爺畢竟是二品尚書,俸祿裏的白糧多,就隻老爺大少爺兩人吃不完,所以我都是把白糧高價賣出去,然後拿莊田上收來的租米給其他人吃,一進一出,因為地租交的是米,莊戶無不感恩戴德,而家下其他人也沒那麽計較糧米的口感好壞,每年也能結餘不少。隻是……”

    他猶豫了一下,聲音一下子低沉了下來:“老爺之前身邊婢妾不少,這次遣散更是傷筋動骨。而這兩年莊子上的租米常常拖欠,所以帳房的賬麵上才看上去入不敷出。”

    汪孚林頓時嘴角抽搐了一下。之前他還一直覺得譚府帳房實在是一筆爛賬,沒想到這老管家竟然還如此斤斤計較,甚至到了用租米換白糧這一進一出的增收*,而這些天來他壓根沒看到譚府任何姬妾,竟然是因為人都給遣散了!就因為這一筆筆花銷如此巨大,譚家這才會險些辦喪事都有些緊緊巴巴的。此時此刻,他想都不想就點點頭道:“也罷,那些莊田一並按照市價賣給我。”

    “多謝汪爺!”

    老管家二話不說直接趴下來磕頭,可才碰了一下就被人硬生生拽了起來,卻是老淚縱橫。他擦了擦眼角。強擠出一絲笑容道:“不過我還得去對大少爺說一聲,畢竟是夫人當初留下的東西,那莊子更是老爺少爺都不知道。”

    等到譚獻得知此事前因後果。對老管家多年苦苦維持自是百感交集,對著汪孚林又是好一番感謝。這一進一出。他想到屆時得以揣著一萬兩的銀票回鄉,再加上各家所贈的那一筆很不少的賻儀,底氣自是足了許多。而汪孚林回到汪府後,把事情原委始末卻隻是對汪道昆輕描淡寫地略提了提,心裏卻打著另外一個主意。等到把陳炳昌草擬的陳奏推翻了足足三分之一,重新潤色寫完之後,他就命人去打聽張居正休沐的日子。

    作為狀元,三年一科隻有一個。所有三百名進士中最頂點的人,新進士恩榮宴之後,沈懋學就忙得腳不沾地,各方來客差點把他租住那小宅子的門檻給踏破了。因而他帶著侄兒沈有容去譚家拜祭過一次之後,鑒於汪孚林之前在譚家幫忙操辦喪事脫不開身,他也就沒有再費工夫約見汪孚林。這天他剛剛送走一個自稱同鄉來攀交情的客人,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就看到一個沈家隨從匆匆過來。

    “二老爺,汪公子來了!”

    “什麽,是哪個汪公子?”

    沈懋學還沒來得及答話。就看到廂房門口探出了一個腦袋,不是沈有容還有誰?因為來找沈懋學的客人太多,從攀交情到打秋風什麽人都有。沈有容頻頻被抓差迎客,幾次三番下來幹脆找各種借口推搪,若不是沈懋學拿著叔父的身份壓著,人早就出門躲災了。因此,沈懋學幹脆不理會這小子,卻沒想到隨從們卻向來很喜歡這位沒架子的小少爺,當即笑嗬嗬地說道:“就是二少爺想的那位汪公子。”

    見沈有容聽到這裏,二話不說立刻一溜煙跑了出去,沈懋學雖說又好氣又好笑。可也終究沒喝止,自己也落後兩步跟了出去。到了門前。他就看到沈有容正一手牽著一匹馬的韁繩,滿臉笑容地和汪孚林說著話。那模樣哪裏像是一年多沒見?想到當年汪孚林是三甲傳臚,他卻是落第舉人,現在汪孚林是都察院廣東道監察禦史,出過一任巡按,他卻也已經是新科狀元,回憶相交相知相得的一幕幕,如今兩家還成了姻親,他不禁露出了笑容。

    走上前拱拱手後,沈懋學就首先打招呼道:“不過一年多不見,賢弟你已經是名動天下了。”

    “沈兄這不是寒磣我嗎?天下各地每天發生的大事都層出不窮,我這點微名算什麽,哪裏比得上狀元公的文名?”汪孚林一邊說一邊笑看了沈有容一眼,又眨了眨眼睛,“還有士弘,應天武試第四名,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你也就比我大一歲吧,再說我哪是少年了?”沈有容聽到汪孚林這老氣橫秋的話,忍不住低聲嘀咕了一句,可立刻就被叔父狠狠瞪了一眼。這下子,他才想起來,他的妹妹已經許配給了汪孚林的養子,去年剛剛考上舉人的金寶,也就是說汪孚林如今貨真價實是他的長輩,他現在再叫汪叔叔那不但是應該的,還得多恭敬一點兒。於是,他趕緊咳嗽一聲道:“叔父,咱們進去說話吧,別讓人家看熱鬧。”

    沈懋學此前之所以沒有在應天武試之後立刻放沈有容去遼東,正是因為擔心他們這些人兩年前在遼東惹出來的事讓李成梁心懷芥蒂,可如若自己中了進士,沈有容再去遼東,總能有個庇護。所以,他對於武藝膽略全都沒得說,可偏偏在性子上還是和從前類似的侄兒頗多不放心,等把汪孚林迎了進去,他卻不說其他,直接恨鐵不成鋼地當著汪孚林的麵數落起了沈有容,把人說得直接蔫了。汪孚林這個旁觀者腹中暗歎,偏偏還不好為沈有容求情。

    直到沈懋學讓身邊的書童直接押了沈有容回房去抄書,汪孚林才忍俊不禁地說道:“沈兄是不是對士弘太嚴格了?”

    “玉不琢,不成器,他比金寶還大呢,可還不如金寶沉穩!”沈懋學當然知道這日後的郎舅倆一個走文途,一個走武路,標準不一樣,可心裏對侄兒頗多期許,尤其是如今眼看就要把人放出去了,自己還根本照應不到,他自然而然就多了幾分患得患失。

    對此,汪孚林沒有立刻就勸,而是先在閑話中提到家裏之前曾經給李成梁的夫人宿氏送過年禮,見沈懋學漸漸眼睛亮了,他就笑道:“不說別的,就憑遼東李大帥向來對首輔大人俯首帖耳,又對士弘頗為嘉賞,你還怕什麽?就算被穿小鞋,來個下馬威,那也是官場上司空見慣的事。小鷹長大了,老鷹都會將其推出鳥巢,更何況是士弘這麽一個胸懷大誌又智勇兼備的勇士?”

    “是我想太多了。”沈懋學有些自失地捶了捶腦門,隨即歎了口氣說道,“說實話,士弘雖是我大哥的兒子,從小卻是跟著我長大的,學武也是因為我延請武師教導的緣故,這才使得他喜武厭文。大哥既然把人托付給了我,我難免就要擔起責任……”

    眼看平日最是爽利的沈懋學竟然如同半老夫子一樣嘮嘮叨叨說了一大堆,汪孚林知道沈懋學已經不需要建議,要的隻是傾聽者,當下就笑嗬嗬聽著,直到最後話題漸漸拐到了朝中格局,他方才開口問道:“沈兄不知最近是否有去首輔大人家中拜訪的計劃?”

    “嗯?張家幾位公子是約過我,但最近實在是忙……怎麽,賢弟你有事?”

    別說鬆明山汪氏和宣城沈氏如今是姻親,就憑和沈懋學的生死之交,汪孚林也不會藏著掖著,將之前譚家那位老管家和遊七的那點齟齬直截了當說了出來。

    沈懋學最厭惡的就是那些仗著主家之勢橫行的奴仆,但他也知道遊七之勢來自張居正,外人很難壓製,他不禁躊躇了起來:“賢弟你打算怎麽做?”

    相交一場,汪孚林知道沈懋學這不是推搪,而是打算和自己一塊商量個主意的意思,心裏暗自舒了一口氣。他嗬嗬一笑,壓低了聲音說:“雖說我家伯父和首輔大人是同年,而且,我從前也進過張府,但畢竟首輔大人身份不同,而隻要遊七弄鬼,張家門頭我未必能夠那麽容易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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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六二章 堂而皇之的夾帶私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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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位於東城大紗帽胡同的張大學士府,也就是萬曆首輔張居正的家門,確實不是那麽好進的。

    這裏不但有傳說的錦衣衛看護,還有天底下最冷硬的門房,縱然是督撫又或者總兵布政使之類的高官,到這裏也不得不卸下人前威嚴的架子,投帖隻為求張居正撥冗一見。至於那些品級更低的官員們,那就更加慘了,往往在這等候十天半個月,都未必能夠見到張居正進出門,隻能又羨又妒地看著某些劍走偏鋒,厚顏無恥的官員和張府那位手眼通天的總管遊七稱兄道弟。

    然而,要和遊七搭上關係,這也絕不是那麽容易的。你光是有錢去拉關係不行,你官職品級至少得過得去,你還得有拿得出手的政績又或者名聲,這樣遊七才能找機會把你的名字對張居正吹吹風試探試探。誰不知道,上趕著把錢送到遊七麵前的官員不計其數,但真正讓其收下的卻鳳毛麟角。再加上遊七又不是門房,不可能時時刻刻都杵在門口,能否撞上他還得看運氣。當然,就算和遊七交情好,也是未必進得了張家大門。

    因為張居正日理萬機,大多數時間都在宮城中的內閣直房掌管票擬大權,很少休沐!

    但今天,遊七卻親自守在了張府門口。在別人看來,這是因為今日張居正休沐在家,可以有機會見人,所以遊七這個大總管自然親自在門口看著。可隻有遊七自己知道,他如今杵在這裏。雖說是有防火防盜防加塞的投機倒把分子,但更重要的是,他得負責把可能出現的汪家人給擋回去!

    自從譚綸病倒之後。朝中就一直在議論兵部尚書的人選,卻因為張居正顧念舊情。沒有在譚綸死訊傳來之前定下,可現在卻不一樣——明日便是兵部尚書的廷推!而且兵部尚書不同於其他各部尚書,按照如今的規矩,閣老以及吏部兵部二尚書,那不是單單經由九卿以及三品以上官廷推,而是要經過九卿以及五品以上官,再加上在京科道官員一同廷推。



    人數一多,很多人都在看張居正到底是什麽態度。故而王崇古通過張四維向他示好,他既然打算別人幫忙去對付汪孚林,當然得把好這一關,不能讓汪孚林壞了事!隻要兵部有王崇古為尚書,他就可以坐山觀虎鬥,笑看老而彌堅的王崇古怎麽對付汪道昆了。而且,拱手送了張四維這樣一個人情,日後還不愁沒有報答?



    因此,就連平時和遊七說得上話的官員都發現,他們聞風而動。遊七卻油鹽不進,竟是一點都不容通融,甚至有好幾個往日能與其稱兄道弟的家夥也悻悻被拒。麵對這一幕。好容易打探到張居正休沐在家的官員們自是怨聲載道,可那隻是私底下議論,誰也不敢在堂堂首輔門前真的口吐怨言,遊七不說話,不還有錦衣衛看著嗎?可就在這時候,他們就隻見一行五六騎人呼嘯而來,到門前下馬之後,頭前一人就丟下韁繩上了台階直麵遊七。

    “還請通報張二公子,我等應約而來。”

    張二公子?這是來找張嗣修的?

    誰不知道首輔家仲公子此番金榜題名高中榜眼。也不是沒人想巴結,但張居正對幾個兒子那可謂是看得死緊。若知道是誰敢私底下引誘交接,那大板子打下來。京官變成外官,外官變成沒官,這完全是可能的!因此,有人嗤笑不齒,卻也有人咀嚼著應約兩個字,又打量著這鮮衣怒馬的幾個青年,很快就有人認出那上前與遊七搭話的人。

    那不就是之前才傘蓋遊街,風光無限的一甲頭名,今科狀元郎沈懋學嗎?

    旁人驚歎,遊七的那張臉卻黑了。今天的來人當中,有沈懋學、馮夢禎、屠隆、沈有容,其中沈有容是沈懋學的侄兒,這位狀元郎常常帶在身邊的,他自然也熟,另兩位都是張嗣修的同年,在放榜之前就在外城各處會館以文會友,名聲赫赫,與張家幾位公子也都有些交情,但問題在於,沈懋學竟然堂而皇之地把汪孚林給夾帶來了。見張家其他兄弟幾個都湊了過去,之前名次落在三甲,卻並不十分在意的屠隆幹脆也拉著馮夢禎起身過去看熱鬧,一時間,七八個腦袋擠在一塊,沈有容想湊又看不著,最後隻能氣呼呼往汪孚林麵前一坐道:“汪叔叔你不地道,回頭把草稿給我看!”

    “你回頭找金寶就行了。”汪孚林擠眉弄眼地笑了笑,“草稿是陳炳昌弄出來的,金寶也摻了一腳,隻不過被我改了一大堆東西。”



    洋洋灑灑上萬言,又沒有句讀,汪孚林知道這幫人看完肯定需要不少時間,眼見張敬修這個長兄也讓位給其他人在那看自己那份陳奏,汪孚林就笑嗬嗬地說道:“各位要是看過沒什麽問題,張大兄就幫我交卷了吧。”

    “爹布置下來的事情,你就這麽上呈,也太不嚴肅了。”話雖這麽說,張敬修也聽說過父親當初在內閣直房確實召見了汪孚林很長時間,如果是為了聽其在廣東巡按過程中的點點滴滴,那就不奇怪了。剛剛他略掃了一眼,卻也注意到汪孚林行文頗為樸實,廣東風土民情娓娓道來,倒比官樣文章吸引人得多。等聽到那邊腦袋湊在一塊一起看的眾人不斷發出驚咦,他也不由得有些心癢,卻還不得不維持長兄的沉穩。

    雖說已經有弟弟在科場超過了自己,但畢竟長幼有序!

    偏偏在這時候,他聽到沈有容在那問汪孚林道:“對了,聽說譚家人就要扶柩回鄉,所以譚夫人生前在京城的鋪子出讓了?”

    “嗯,就是出讓給的我。”汪孚林見張敬修驚詫地看著自己,甚至那兒看自己那份陳奏的幾個人當中,仿佛也有人豎起了耳朵,他就將老管家說的某些東西略點了點,包括白糧出賣,莊米家用的奧妙。見張敬修等人目瞪口呆,他又提到譚綸厚遣了姬妾,這才繼續說道,“所以,譚家人要扶柩回老家,擔心在京產業別人照管不力,就打算賣出去,這鋪子就和莊子一塊到了我手上。但我想著,之前朝廷如此加恩大司馬,日後其子侄應該也要進京謀求起複,這些就純當我替他們照管照管,回頭再還給譚家,也免得他們來日進京時捉襟見肘。”

    “大司馬當了那麽多年官,當初還有人鄙薄他貪墨,沒想到竟然這麽清貧。”說這話的是屠隆,他挑了挑眉,突然問道,“不過,世卿你找誰打理這鋪子還有莊子?”

    “所以這才是麻煩!”汪孚林直接一攤手,非常光棍地說道,“實話實說,我雖說出身徽商之家,但家裏那些產業都在南邊,別說北直隸,就說山東也很少涉足,這京師更是一個能做生意的管事都沒有。我都想偷懶地就把鋪子直接租出去,收個租金算數,然後去找個略通農事的管事打理莊子。”

    “你不是財神嗎?之前舉薦你為廣東巡按禦史的時候,可就是因為那邊平瑤的軍費有缺口。”

    突然插嘴的是在場張家幾兄弟當中年紀最小的張簡修,話一出口,他才意識到自己這話大有語病。父親要是追究下來,家裏根本就沒人提過此事,他又是從何聽說的?

    可下一刻,他就聽到汪孚林苦笑道:“是啊,我是挺會做生意,可掌櫃都在南邊,總不成讓我這個監察禦史去決定那鋪子開什麽店,然後雇掌櫃,請人手吧?那樣的話禦史們該樂開花了,終於可以開炮彈劾我。倒是莊子容易一些,但譚家之前地租太輕,那幫人還拖著不給,我就算來日打算還給人家,總不成一接手就去幫譚家催逼舊賬吧?”

    “怎麽不行?”因為汪孚林之前隻求幫忙進張府,其他的神秘兮兮不肯說,眼下沈懋學終於品出了幾分滋味來。一句反問過後,他便笑嗬嗬地說道,“這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我看你還是得對首輔大人說一聲。我聽說遊七在京城地麵上人情精熟,回頭可以讓他幫忙推薦幾個人經營起來,等來日譚家人回京,再還給譚家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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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六三章 來自家鄉的警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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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了一趟張家,把功課交了,又隨手丟給了遊七一個大包袱,汪孚林回去時自然心情舒暢。當然,對於幾個幫襯了自己一把的老朋友,他也少不得再三謝過。

    因為之前沈懋學的幫腔,又聽到汪孚林這會兒的解釋,馮夢禎和屠隆這才知道汪孚林是成心把遊七拉下水。他們全都不是怕事的人,對張居正這位當朝首輔固然還心懷敬畏,可對於仗著張居正的權勢,什麽事都敢兜攬的遊七,他們當然看不上眼,因而竟是絲毫沒有把可能會得罪遊七的事情放在心上。

    馮夢禎甚至滿不在乎地拍拍汪孚林的肩膀道:“世卿你這人自己膽大,也別認為其他人就個個膽小,這事提早告訴我們不就好了?譚大司馬剛剛過世,遊七就在背後使陰招,這種趨炎附勢踩低逢高的小人最可恨了,要是早知道,我也幫著攛掇幾句。”



    “你要是攛掇,那就露餡了,沒看君典之前都不知道世卿到底打什麽主意,幫腔的時候這才叫自然?”屠隆說到這裏,突然詞鋒一轉道,“話說回來,以後你們要是去張府,千萬別再叫上我。”



    “這又是為何?”這次換成沈懋學茫然了,可想到屠隆會試和殿試中,與其文名相比,全都相當靠後的名次,而且進京後期,會試之前,張嗣修那邊的文會也確實不大叫上他,他不禁微微有所覺察。

    “不要多問,這不是道不同,不相為謀,而是人家看不慣我的行事宗旨。”屠隆聳了聳肩,這才笑眯眯地對汪孚林道,“聞聽世卿你嶽家也是甬上人。正和我同鄉,以後若再訪甬上,可不要忘了到我屠家做客。不過。我可不比君典是狀元,小馮這次館選肯定能通過。我卻肯定是要外放縣令的,等這事定下來再聚吧!”



    見屠隆說完這話,長笑一聲便縱馬而去,馮夢禎看著不明所以的汪孚林,這才有些難以啟齒地說道:“長卿這家夥就是這性子,看他說話這意思,隻怕是說,首輔大人知道他有……龍陽之好。心中不喜,故而把他摁在三甲。”



    張居正是生怕屠隆帶壞張家幾兄弟,這才讓兒子疏遠了這家夥,於是會試張四維自然根據張居正的喜好把人放到一百名以外,所以,帶這家夥上張家恐怕會引起張居正的惱火?

    汪孚林壓根沒想到,為人放蕩不羈,常常挾妓高歌的屠隆竟然還是個好男色的家夥,這會兒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暗想沈懋學馮夢禎等人與其這般交好。就不怕被屠隆揩油?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頭那莫名悚然,趕緊岔開話題。好在因為剛剛屠隆提到了庶吉士的館選。他就非常自然地把話題往這上頭繞。

    畢竟,眼下一個是狀元,一個是會元,皆是赫赫名士。

    馮夢禎雖說殿試沒進一甲,最終隻得二甲第三,但他的文章底子擺在那裏,又不像屠隆那樣有不容於當權者的惡習,當然把握不小。因而三人遂約定館選之後再聚,這才各自散去。

    而汪孚林策馬一路回家時。心裏卻感慨汪道昆也算是一時名士,他這個所謂族侄卻是一路靠各種歪門邪道才考上進士。幸好他基本上不去參加什麽詩社文會,和這些名士交往也就是談天說地。否則就隻能大肆剽竊了。話說回來,從馮夢禎到屠隆,包括自家伯父汪道昆,除卻詩詞歌賦之外,全都深愛戲曲,屠隆到京城參加會試這段日子,據說是已經大筆一揮寫了兩部大出風頭的戲,也怪不得湯顯祖性情桀驁不受招攬,就連個同進士都沒中。



    因為這年頭的屠隆可比湯顯祖更有戲劇宗師氣象,老湯還沒寫出臨川四夢呢!話說湯顯祖曾經還和屠隆搶著要寫他的戲,也不知道是不是開玩笑……

    心裏轉著各種千奇百怪的念頭,當汪孚林回到汪府門口時,已經快要晌午了。門前早就換了兩個門房,之前那兩人到現在還關著尚未放出來,直叫汪府中人越發敬畏他這個不是親子勝似親子的侄少爺。此時,兩個門房第一時間跑上來牽馬執蹬,等汪孚林下了地之後,其中一個則是低聲說道:“好叫小官人得知,徽州有人過來給小官人送信。”



    汪孚林算算自己進京至今也就是二十餘日,而且因為路上走得急,若是徽州有什麽消息要送信到京城,決計不應該這麽快。因此,他心下驚疑,臉上卻沒有顯出來,而是微微點頭表示知道了,等進了大門後方才問道:“來的是誰?”

    “來人自陳姓葉,別的什麽都沒說。”

    兩個門房臨時換上,並不是徽州人,可他們這一說姓葉,汪孚林那就更加警惕了。小北認了葉鈞耀和蘇夫人為父母,身邊葉家世仆很不少,如果真是她有什麽閃失,那簡直是……他不由得立刻加快了腳步。等來到汪府平常待客的小花廳時,他邁過門檻,認出裏頭那起身相迎的人,心裏舒了一口氣的同時,卻又更加疑惑了起來。

    什麽事要葉青龍這個大掌櫃親自出馬?

    葉青龍跟了汪孚林那麽多年,雖說這位雇主常常說走就走,大多數時候都不呆在徽州,但他當年連大腿都抱過哭過,對汪孚林的了解可謂是僅在金寶秋楓之下,還要勝過汪道蘊和吳氏這對父母。雖說他並不是科舉的材料,可在經營上卻是個天才,而且汪孚林大手放權,他如魚得水,這些年連程許等徽商大戶都對他頗為重視,更不要說別人了。

    但此時此刻,他還是二話不說,直接上前先磕了個頭,直到汪孚林親自把他扶起來,他才壓低了聲音道:“小官人放心,徽州本地一切都好,我此來是為了別的事。”

    既然是徽州一切都好,汪孚林心裏就放下了最大的一樁心事。他點點頭後正要吩咐葉青龍坐下說話,卻不想葉青龍猶豫片刻又開口說道:“但我要說的事情也非同小可,小官人能不能讓人在外頭守著。以防閑雜人等衝撞了?”

    聽到葉青龍這般慎重,汪孚林登時凜然。他沒有猶豫,出去吩咐了一聲。令劉勃和封仲把守外間,這才重新回屋。而葉青龍依舊沒有坐下。而是徑直走到他身側,用極低的聲音小心翼翼地說道:“其實我這次親自來,隻是因為之前我派船去湖廣江陵府,代表少司馬給張太夫人送過一次土產,船回來的時候,派去的那個管事私底下對我說,張家老太爺作威作福,飲食女色都不知道節製。喜怒形於色,如今看上去滿麵紅光,實則……”

    他這話還沒說完,就隻聽汪孚林砰地一聲一巴掌拍在了扶手上,他登時不能確定汪孚林是震怒於底下的人竟然如此大膽地評論張居正之父的身體情況,還是震怒於這麽一個突如其來的消息,驚疑之下,就謹慎地閉口不言。

    而事實上,汪孚林確實又驚又怒,卻不是為了別的。而是因為他從一開始就記著這一天,可因為他從前又不是那些精通各種年代表人物表的民間曆史學家,他隻知道曆史上張居正丁憂奪情風暴鬧得沸沸揚揚。卻早忘了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別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對於有某種程度先知先覺的他來說,哪敢不信?

    “這個管事懂得醫術,還是能看麵相?江陵府那麽多名醫,就沒有一個人看出來?”

    葉青龍越發小心翼翼,低聲說道:“那管事出身杏林世家,但因為父親偏愛家中長子和幼子,把醫館一分為二傳給了這兩個。他不可能承繼家門,繼續行醫又沒有本錢和名聲。這才出來經商,後來就被我網羅了過來。他去張府的時候。正逢張老太爺出門,當麵請了安,還與其說過幾句話,所以看得仔細。他說張老太爺的身體外強中幹,沒事的時候也許看上去身強體健,但一旦感染風寒又或者別人幾日就可痊愈的小病,卻很可能帶來大麻煩。”

    看到汪孚林眉頭已經擰成了一個結,葉青龍生怕汪孚林不信,又加重了語氣說:“小官人,那管事說到這個,我就立刻把他先看了起來,親自陪他磨了三日。若他真是胡言亂語,我又怎敢親自上京稟報?他還說,老夫人後來也親自見了他,抱怨說是老太爺為人剛強,每個月一次的平安脈那是無論如何都不肯讓大夫看,所以大多都是給人看看氣色算完。好在一貫都是精氣神很好,家裏人漸漸也隻能隨他去。可是,老太爺畢竟已經七十四歲了!”

    “而且,因為首輔大人為人孝順,地方官員又為了阿諛奉承,各種補品流水似的送進張府,再加上老太爺當年曾經寒微過,如今補品既然送上門來,他又不肯送人,自是燕窩人參當飯吃。老夫人雖隻是隨口抱怨,可那也是因為少司馬曾經給老太爺七十大壽寫過祝壽文,又常常讓我們送東西過去,這才會不把人當外人。但這管事聽者有心,哪怕隻是望聞,不曾問切,可老夫人留宿,他又悄悄和張家下人打聽了些老太爺平日習慣,覺得不大妥當,這才回來對我說了。”

    “此人可否可靠?除了你是否還有第四個人知道?”

    “他是受過小官人恩惠的。”見汪孚林滿臉詫異,葉青龍就低聲說道,“咱們米業行會這幾年在徽州高買低賣,小戶人家受惠最大,其中就包括他家。而且,若不是小官人囑咐我,要給新人機會,學徒期未滿,能力出眾的就能提拔起來,他哪裏能年方二十五就到管事?說是杏林世家,但他家中祖父是當初太醫院中貶出來的,早已衰微,否則家裏又怎會不能多供一個兒子?所以,除卻他和我之外,徽州再無第三個人知道此事。”

    汪孚林一下子意識到了開一個關鍵之處,當即問道:“此人你也一並帶來了?”

    “自然如此,事關重大,我想著總要小官人親自問他才好。而且一路上我和他同一間屋子,又有兩個隨從,他從來沒有多說一個字,多走一步路。”

    得到了葉青龍肯定的答複後,汪孚林不敢馬虎,立時匆匆跟著葉青龍出門。等到從那個徐管事口中再次確認了張居正父親張文明的狀況,他就直接把人帶到了兩年前自己從遼東回來時,從客棧直接改建的那座小宅子。

    回京之後,他隻讓人到這捎過信,其他時候一直都住在汪府,這還是第一次親自過來。負責看屋子的明家父子自是奔前走後伺候著,又在那一個勁誇獎範鬥留京期間,如何把那小書坊打理得紅紅火火。

    甚至還提到了汪孚林幾乎都快要忘記的遼東英雄傳!

    若是真的空閑,汪孚林當然很樂意陪著這對父子閑話家常,再召見一下範鬥,但如今他心裏壓著沉甸甸一塊石頭,自是無心敷衍,略說了幾句話,他就把葉青龍等人帶到了書房,讓劉勃封仲看著外頭。知道徽州少不了這個大掌櫃坐鎮,他叮囑葉青龍休息幾日就返回,而那位家中曾經出過太醫的徐管事,他則是決定把人先留在此間。

    “我並非信不過你,但事情畢竟非同小可,隻能委屈你在這裏暫時住著,我若有什麽要確認的,可以隨時問你。幾日之內,我也會帶著人搬到這裏來。如果你所言不虛,無論將來你想出去當大掌櫃,又或者是想要重新學醫開藥堂醫館,甚至是要田畝做富家翁,我都盡可滿足。隻要你守口如瓶,我汪孚林對自己人從來不吝嗇,你明白嗎?”

    那徐管事出於謹慎以及醫者的直覺,這才把此行湖廣看到的想到的那些報給了葉青龍,誰知道葉青龍這麽重視,竟然直接提溜了他來見汪孚林。到了京師,他就想到祖父當初當太醫時遭遇的那場不測之禍,已經有些腿軟了,就怕自己也會被滅口。此時汪孚林如此一承諾,他想到人家要殺他就不會帶他到這私宅來,一顆心終於漸漸放了下來。

    “公子放心,小人一定三緘其口,就當忘了此事!”

    “好!”汪孚林重重點了點頭,這才一字一句地說道,“那你也記著,來日我必有重賞!”

    等離開這小小的胡同,他就忍不住拍了拍腦袋。雖說他曾經為汪道昆打的算盤是,若真的想留個好名聲,至少忍到張居正再次遭遇奪情風暴時,挺身而出,但問題是他自己現在還有遊七這麽個仇人,如果汪道昆真的倒了,張居正遷怒於他,遊七再從旁邊一攛掇,他不死也要脫一層皮。

    他本來是準備循序漸進,慢慢幹掉遊七,然後自己脫離都察院體係,現在看來動作要快,畢竟他不知道張文明是不是近期就會翹辮子!就算他幫張居正幹一件好事,省得日後張居正死了還被遊七坑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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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6-13 1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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